略带戒意地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么?”
那男子也无意踏足简陋寒酸的小院,打量了窦家富一眼,见与周管家描述的特征相符,便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隔着篱笆墙递过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我是甄府之人,奉命将此物送给你。”
听到一个“真”字,窦家富心中便是一跳,接过那张纸一看,顿时有些头晕眼花,虽然他识字不多,但“纹银一千两”几个字还是认得的。
他像接到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浑身抖了一下,接着赶紧把银票往回递,惶恐道:“这,这我不能收!”
男子并不接,继而后退两步,没什么表情道:“甄大少爷送的东西,不收也得收。我只是奉命前来办差的,现在差事办完了就该走了,告辞。”说罢再不停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算什么?!
窦家富手里捏着银票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回过神后又瞪了银票半晌,突然没来由地觉得气愤难过,手也发起颤来,想要将银票撕碎,又想把它丢到地上踩个稀巴烂。
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做,拿着银票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
三个月后。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荷塘里花开正艳,粉白有致,翠叶亭亭,随风起舞。
甄之恭躺在四面来风的凉亭里昏昏欲睡,旁边两个俏丽的小丫头轻轻打着扇,盯着自家大少爷有些瘦削却依旧俊朗迷人的睡颜目不转睛。
周福生走上凉亭,低声道:“大少爷,午膳准备好了。”
甄之恭连眼皮都懒得掀,慢悠悠吐出三个字:“没胃口。”
周福生早知他会如此说,不慌不忙道:“今天的午膳是请的曾经在宫里当过御厨、后来告老还乡的唐老师傅掌勺的,老爷夫人刚才尝了他做的菜之后都赞不绝口呢!”
甄之恭翻了个身,开口仍是有气无力的三个字:“没兴趣。”
周福生有些着急,苦口婆心道:“大少爷,您总是这样可不行,胃口再不好也不能不吃啊。回来三个月了,一点没养胖,别说老爷夫人,连属下我都看不下去了。大少爷,您说您想吃什么,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说出个名目,周叔一定给您弄来!”
甄之恭心中一动,总算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身,一本正经道:“我想吃豆腐。”
“豆腐?”周福生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您想吃豆腐?”
甄之恭十分肯定地点头。
周福生哭笑不得,“想吃豆腐还不容易,您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吩咐厨房去买来做给您吃。”说罢匆匆出了凉亭。
甄之恭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心中哀叹不已,他是不是犯贱啊,什么山珍海味都食之无味,怎么独独想到豆腐时却满口生津食指大动呢?难道在张家村过了一个月的苦日子,吃了一个月的豆腐,肠胃就落下了克化不动大鱼大肉的穷酸病根不成?
真是奇怪也哉,他大少爷可一向都是无肉不欢的。
周福生不愧是甄家第一大管家,办起事来异常周到利落,不过半个时辰,凉亭里的汉白玉桌上就摆满了盘盘碗碗,五光十色赏心悦目。
周福生十分殷勤地一一介绍:“大少爷,您来看,这个是翡翠豆腐,这个是朱砂豆腐,这个是珍珠豆腐丸,这个是鱼唇豆腐煲,这个是鱼翅豆腐羹,这个是……”
这分明是一桌子豆腐全席嘛,原来豆腐还能做出这么多种花样来。甄之恭振作了些精神,起身下榻来到桌边,从丫环手里接过银匙开始试吃。
将桌上八个豆腐菜式全部尝了一遍,甄之恭皱起眉头,放下银匙,缓缓摇头。
不对,都不对。
不可否认,这些菜的味道都还不错,但他不知怎地就是觉得哪里差了一点,与他想要的味道有些出入。至于究竟差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周福生一直密切观注着自家大少爷的反应,见他摇头,忙道:“大少爷,这些都不合口味么?”
甄之恭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福生咽了下口水,无奈道:“那我让厨房换个人重新做?”
甄之恭揉着额角,对自己刁钻古怪的胃口也很无奈,“不必了,就算换一百个厨子应该也做不出来我想要的味道。”
此时此刻,他总算认清了一个事实,他并不是想吃豆腐,而是想吃某人的豆腐――哦不,吃某人做的豆腐罢了。
☆、请人
一念既起,那种想要看到某人的欲望霎时迫切起来,甚至连嘴里都应景地分泌出了许多口水。甄之恭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那个小豆腐做的菜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神秘特别的作料,不然他怎么会如此上瘾呢?
周福生满心无力,无语凝噎。
大少爷原来好象没这么挑剔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难伺候了。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恩,自从上回离奇失踪了一个多月,后来被他与孙清兰从永平县衙的大牢里找到并接回家就开始了。
除了吃饭挑三拣四之外,大少爷还添了些其它怪毛病,比如夜里睡不踏实,不是嫌床褥太软,就是嫌房子里太冷清空荡,找个丫环侍寝他又不乐意;比如早上必定会在五更醒来,要是接着睡倒也罢了,如果不睡了起来进园子里溜达,那一大帮下人必然也得爬起来陪他一起溜达;比如很多事情都不让丫环仆人为他做了,自己非要亲力亲为,搞得一众下人诚惶诚恐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要被大少爷扫地出门了……如此种种,令阖府人应接不暇,百思不得其解。
别的还好说,吃饭挑食的毛病最让人头疼,换了好几个厨子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让这位大少爷吃得满意,直如患了厌食症一般,哪怕吃了大夫开的调理肠胃的药也没见什么起色,让周福生着实伤了脑筋。若非他从小看着甄之恭长大,只怕要怀疑他家大少爷在失踪的一个多月里被人掉包了……
周福生正想得出神,忽听甄之恭郑重说道:“周叔,我想麻烦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周福生慷慨陈词立表忠心,“大少爷有事只管吩咐,属下赴汤蹈火也会给您办到!”
甄之恭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没这么严重,只不过要办到恐怕会有点麻烦。是这样的,永平县的窦家富你还记得么,就是上次和我一起被关进永平县大牢的那个小个子,他做菜的手艺很不错,最合乎我的口味。我想这几天你有空时亲自去永平走一趟,让他到甄家来,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都行。”
窦家富虽然绰号叫小豆腐,其实性子比石头还要硬,自己先是向他欺瞒了真实的姓名身份,后来又突然不告而别,以那小子睚眦必报的小气性子,多半对他生了满肚子的怨气,不定事后怎么骂他呢。
至于那一千两银子,甄之恭只是想换个心安,对其能够起到的作用,并不如何乐观。
然而,虽然他想见到那块小豆腐,但一来现在有事脱不开身,二来也根本拉不下面子亲自去请,所以才拜托周福生替他走一趟,这位大管家的办事能力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听大少爷一解释,周福生立马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还不简单!当下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个容易,我刚好这几天手头上没什么急事,今天下午就可以出发,一定给您把人找来!”
上次离开永平县时,派去给窦家富送一千两银子银票的手下后来回复,说窦家富是个做豆腐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一穷二白。如果宁城甄大少要聘他来府上掌厨,那他还不得受宠若惊立即包袱款款投奔过来。
一时间,周大管家甚至生出杀鸡焉用牛刀之感。不过,这是大少爷亲自委托给他的差事,他二话不说,必定会漂亮完美地完成。
甄之恭笑道:“那就有劳周叔了,事成之后本大少必有重赏。”
周福生也笑眯眯道:“大少爷客气了,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对了,大少爷,我还有一事要禀报。”
甄之恭了然地挥了挥手,两名丫环躬身退出凉亭。
周福生小心道:“大少爷,这段时间我们盯的那几家都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动作,不过……”
上次在永平县郊遭遇劫杀明显是有人蓄意为之,但甄之恭却无法断定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谁,毕竟甄家家产雄厚,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因嫉成恨。
从永平县回到宁城后,他立即着人画了劫杀他的贼首肖像交给官府去悬赏缉凶,自己同时也在暗中展开调查,将所有与甄家生意有冲突的几家较大的商号全部列为嫌疑对象严密监察,宁可杀错,不过放过。
只是三个月过去了,调查还没有什么实质进展,那些商号私下里与甄家对着干或者挑拨做梗多多少少都是有的,只是还没有到能让甄家大少爷放在眼里专门对付的地步,而唯一可以确认的贼首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甄之恭神情淡淡,“周叔,有话只管说,在我面前不必忌讳。”
“那我就照实说了。”周福生正色,“二少爷最近一个月来手头比较紧,而且赌瘾加重,从帐上支出的银两数额也比从前大得多。属下想请示大少爷,下回二少爷再要支钱,帐房要不要给他?”
甄之恭眯起了眼睛,唇角微翘,露出一抹鄙夷嘲讽的笑意,“给,二少爷要多少给多少。咱们甄家的人,可不能在外面出手拮据,让人看扁了。那几家也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即刻回报。”
周福生应道:“是,明白,我这就去知会帐房一声。大少爷,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我收拾一下即刻动身去永平县。”
甄之恭不无期待道:“去吧,路上小心,速去速回。”
……
三日后。
马车晃晃悠悠走得轻快,窦家富看着窗外飞弛而过的村庄农田出了神。
窦家富看景,周福生看人。表面上这位大管家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却是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窦家富。
三个月前在永平县衙的大牢里已经见过,不过当时牢里光线晦暗,而窦家富坐了多日的牢从头到脚都很邋遢,因此当时对他的样子只是有个大致印象,具体的看得并不太真切,而此时在明亮的天光下,任何细节都能一览无遗。
这名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瘦小少年十分不起眼,从相貌到身材,从穿戴到气质,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属于过目即忘、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平庸角色。加上沉默寡言,不问就不答,答了也只是简单几个字,所以存在感十分微弱。
如果不是有一手不错的做菜功夫而意外被自家大少爷青眼看中,这样的人注定会在偏僻的山村里碌碌无为一辈子了,周福生暗想。
他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他本来想好了一肚子的说辞,还准备了不菲的见面礼,不想竟然全都没用上。
他只不过说了句“我家大少爷觉得小兄弟你做菜手艺不错,希望小兄弟能去宁城甄家为厨”,然后欲擒故纵蕴酿下一句说辞时,窦家富就果断地回答了他三个字:“行,我去”,别的什么都没提,连薪酬待遇也没问。
如此直接爽快的回答倒弄得周福生反应不及,过了片刻才明白这事就算办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ili姑娘扔的地雷,感激不尽,热泪盈眶啊!
☆、上门
当初甄之恭交代任务的时候一脸凝重,还说要办到恐怕会有点麻烦,所以周福生预先做了一些准备,料想那窦家富是个脾气怪异不好说话的人,或者生性贪婪见钱眼开,可能会开出一些苛刻难办的条件,没想到他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不过想想也是,甄家是宁城首富,他周福生又是甄家第一大管家,亲自上门请一个平头老百姓已经是天大的诚意和面子了。以甄家的地位和财力,就算聘用一名厨子,提供的待遇也必然可观,窦家富爽快答应下来也很正常,说明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不会一开始就装腔作势自抬身价惹得人反感,坏了普通人难得一遇的好事。
其实周福生最感兴趣的是自家大少爷与窦家富相遇相识的具体经过和内幕,能让大少爷这般念念不忘的外人可实在是个稀罕物儿,他伺候了甄之恭二十余年,这种事还是头一遭遇到。可惜大少爷没有主动开口讲,他也只能按捺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之心。
至今为止,他也就是知道大少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在永平县城的大街上痛打赖三一伙地痞、将窦家富救了下来的英勇事迹,因此大少爷才被暗中早就得过赖三好处的王捕头给抓进了大牢,受尽了非人的虐待和折磨。既然如此,窦家富该对自家大少爷感恩戴德才是,怎么反过来还要大少爷又是送银子又是上门聘请的?真是想不通。
窦家富虽然一直看着窗外,但还是能感觉到周福生投在自己身上犹如研究评估货物成色价值一般的犀利视线。他有些不自在地侧了□,装作不经意道:“对了,周管家,你们家大少爷的腿伤怎么样了?”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周福生应道:“没事了,回来养了一个月就痊愈了,也没落下什么病根。”
窦家富松了一口气,也想不到别的话题可说,于是继续转头望向窗外,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马车走了两天,中间在一个镇子上住了一晚。
周福生对窦家富比较照顾,言辞间也很客气,给他单独订了一间上房。窦家富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对周福生颇为感激,但他不擅与陌生人过多交流,尤其对方身份地位非同一般,不在他的阅历范围之类,因此除了干巴巴的感谢也没多说什么。
两天后的下午,马车在宁城甄府大门外停了下来。
窦家富挎着自己一个又小又旧的包袱下了车,有些茫然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活了这么大还没出过永平县的地界,本以为永平县城里就够繁华热闹的了,但进了宁城才知道小小一个县城根本不够看的,以前的自己果然十足一个坐井观天见识短浅的乡巴佬。
面前矗立着一座朱门大户,高大的院墙圈起了偌大一片庄院,飞檐重角碧瓦鎏金。大门前立着一对一人高的巨大石狮,台阶两侧分立一名高大威猛的门卫,门楣上挂着一块厚重的匾,上书两个庄重的金漆大字。
周福生挺着肚子傲然道:“这便是甄府了。”
窦家富歪着头看那门上的牌匾,发现第一个字他不认识,不过应该是“甄”字了。他此时才知道那家伙的姓氏原来是这个,而非他以为的“真”字。
周福生看着窦家富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毕竟是个乡下穷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这就看呆了,等下进了门不是更得傻眼了。
他咳了一声,催促道:“窦兄弟,进去吧。”
窦家富定了定神,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随着周福生一同进了那扇朱漆大门。
甄府还是甄老太爷在世时治下的宅子,百十年来历经四代不断修缮扩建,里面亭台楼阁花园水榭的精致华美富贵大气自不必提。窦家富看得眼花缭乱目不l接,好似一头栽入了传说中的天宫仙境,局促得脚都不敢乱迈,只恐踩到了旁边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周福生。
周福生直接将窦家富带往大厨房,将他交给一个叫李全发的管事,简单介绍了他的身份后便叮嘱道:“窦兄弟,你先跟李管事熟悉一下厨房的环境,再由他给你安排食宿分配活计。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尽量满足。”说罢转身要走。
窦家富连忙叫住他,“哎,等等!周管家,我有话跟你们大少爷说,可不可以让我见他一面?”
周福生皱起眉头,这小子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甄家大少爷可不是一般人,哪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虽然窦家富是甄之恭亲自下令请来的,但也不过是让他来当厨子罢了,厨子与主子之间隔了无数级,断没有随便就见的规矩。
他尽量耐下心来委婉道:“窦兄弟,我们大少爷日理万机事务繁忙,他今天下午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先在厨房这边住下好了,等他回来有空了我再安排你去见他,如何?”
这番话是很有讲究的,说是有空了再安排,如果一直没空,那就意味着见面会无限期推迟。
窦家富虽然极少与周福生这类久经商场说话滴水不漏的人打交道,但也大概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脸颊不由因为羞惭而微微发红,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而是轻松,片刻后道:“谢谢,我知道了。周管家,不必麻烦安排了,你帮我把这个东西还给你们家大少爷就好,我这就回去了。”说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递了过来。
周福生狐疑地接过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薄纸,再展开来,赫然是一张纹银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押着宁城永发钱庄的印鉴。
周福生吃惊不小,“这不是三个月前我们大少爷派人给你送去的银票么,怎么你没用?”
窦家富摇头,“我用不着。”
周福生讶然,摸了摸无须的肥厚下巴,试探道:“你跟我来一趟宁城,不会就是为了还这张银票吧?”
窦家富默然片刻,点头。
周福生这次真的意外了。
三天前他去张家村找窦家富时,看到他家陈设寒酸一贫如洗,窦家富本人穿的也很破旧,当时就觉得奇怪,一千两银子对甄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对普通人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只要不是铺张浪费大手大脚,用一辈子也尽够了。然而以当时窦家富的光景来看,显然那一千两银子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周福生曾经猜测过原因,或许是窦家富太抠门不舍得用,也或许是他有某种不良嗜好,短时间内将一千两银子挥霍一空。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料到窦家富同意跟他来甄家,不是来当厨子挣钱,也不是来攀附富贵人家,而是来还银票的。
这下他倒真的要对窦家富刮目相看了,这小子虽然貌不惊人,但却颇有点骨气。
周福生想了想,语重心长道:“窦兄弟,这银票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只管用。我们大少爷一向出手大方对人宽厚,你留在这里当厨子他一定不会亏待你。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窦家富摇摇头,半点不领情,“周管家,谢谢你,这银票我不能要,这里也不适合我,麻烦你帮我把银票还给你们家大少爷。”
见他如此坚持,周福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人家不愿意留下来,难不成要把他绑起来强留么?要按他自己的意思,肯定就直接放人了,可是他是替甄之恭办的差,若人来了转身又走了,连一顿饭都没做过,那这趟差事还是办砸了,他可无法向自家大少爷交待。
见周福生还要再劝,窦家富狠狠心,赶在他开口前道:“周管家,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留下来的,也不用再见你家大少爷。你帮我带句话给他,他就不会为难你了。你就说,我救过他一命,他也救了我一命,我和他两不相欠了,他不用补偿我什么。”
周福生恍然大悟,难怪自家大少爷如此看重窦家富,原来不单是因为他做饭的手艺,还在于他也是大少爷的救命恩人!这叫什么,惺惺相惜,生死与共,患难见真情?
窦家富在周福生心中的份量立即水涨船高起来,他略略思索了一下,颇有诚意道:“这样吧,窦兄弟,你还是在这里稍等一下,我现在去看看大少爷回来没有,说不定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
窦家富此时归心似箭,倔劲也上来了,越劝越是要拧着来,“不必了,既然他那么忙,不见也没什么。我就是来还银票的,现在既然还了就该回去了。”
要见的人是你,不见的人也是人,周福生对他固执己见油盐不进的倔脾气简直有些头疼了,只得无奈道:“行行行,你回去吧。”
接着提高了音量对一边候着的李全发道:“李管事,你替我把人送出府去。”
李全发应了,带着窦家富往外走。
他并没听清二人先前的具体交谈,只大概知道周福生在劝留,却被窦家富百般拒绝了。
把窦家富领到了偏门处后,李全发像撵鸭子一般把他朝外赶,一脸鄙夷地喝骂道:“乡巴佬,从哪里来的赶紧滚回哪里去,到甄家还敢拿乔作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太不识抬举了!”
窦家富气得涨红了脸,将包袱往背上一甩,愤然道:“甄家怎么了,住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有什么了不起!”说罢在李全发气得眼角抽筋作势要揍人前先一步掉头跑开。
于是,窦家富千里迢迢来了宁城,只在甄家匆匆打了个转,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又匆匆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多更一点,作为对lili姑娘的感谢~
☆、追人
第二天早上,甄之恭正在就着豆浆吃早点,周福生过来了。
甄之恭眼中一亮,“周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人呢?”
这个“人”自然指的是窦家富了。
周福生答,“昨天下午到的,不过没一会儿他又走了。”
甄之恭刚喝了一口豆浆,还没咽下去就立马喷了出来,差点溅了周福生一身,却被大腹便便的管家身姿异常灵敏地避开了。
甄之恭从椅子上跳起来,语气中带上了急切与责备:“怎么这就走了?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周福生暗道不妙,陪着小心答道:“昨天下午我们到的时候,大少爷在铺面看帐还没回来,晚上回来得又晚,我怕打扰大少爷休息,就没有马上禀报。我昨天先领窦家富去了厨房,让他跟着李全发适应环境。结果他不愿意,说什么这里不适合他,不想留在这里。我好话说尽,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反复向那小子保证,来甄家当厨子一定不会亏待他,他却死活听不进去,最后还是走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倔的人。”
甄之恭讶然,“谁说要他来当厨子了?”
周福生莫明其妙,“不是您么?您说窦家富做的菜最合您的口味,才让我去把他找来的,不是当厨子那是干什么?”
甄之恭答不上来了。
他的确那么说过,不过喜欢某个人做的菜而把人找来,和让某人来当厨子,二者之间没什么必然联系吧?呃,好象关系挺密切的……算了,这个不是重点。
他转而又问:“既然他不想在甄家当厨子,那怎么还跟你来了宁城?”
周福生道:“窦家富说来宁城只为了还大少爷一件东西,还说他和大少爷互相救过一次,现在和大少爷就算两不相欠了。”
他摊开手掌,现出一块旧布包着的一千两银票。
甄之恭霎时愣住了,满心不是滋味。
事先他就猜测过窦家富收到这张银票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只是没想到会是结果最差的一种。当初周福生派的人回复说窦家富收了银票,他还松了一口气,想着那小子就算再生他的气,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吧。然而,眼前的事实说明,他还是低估了那块小豆腐的气性。
真是,那么小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
不过,这样就算完了么,还了银票就真和他两不相欠了?没那么容易!没经过他甄大少的允许,当然不可以!
事不宜迟,甄之恭急急吩咐道:“周叔,你即刻就派人四处去找窦家富,才一个晚上,他应该没走多远,或许现在还在宁城。找到人以后一定要把他带回来见我,只要不伤到人,用什么方式都可以!”说着就往外跑。
周福生忙问:“大少爷您去哪儿?”
甄之恭头也不回地答:“追人!”
他以最快速度奔至马厩,翻身上马驶出府门亲自去找人。
如果窦家富还在宁城,就交给底下人撒网式地捕捞了。如果已经离开,必定是往永平县的方向去,两地之间只有一条官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在半路上把人截住。
……
窦家富没出过远门,对地理方位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永平县在宁城的东南边,于是就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
昨天离开甄家时装了一肚子的气,以至于第一次来到这么繁华的大地方也没心情到处逛逛,直接就出了城。傍晚在路边摊上吃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夜里看不清路时就随便找了一堆干草垛对付了一宿,反正夏天不会冷,就是蚊子在耳边闹轰轰地烦人。
第二天天色微明他就起来继续赶路。无论投店还是租车都很贵,随便一项的开销都需要他卖很多天的豆腐,他舍不得,打算就这么走回永平县去,快的话兴许十天就能到家了。
伫足回头,宁城依然在目,城郭雄伟气势磅礴。窦家富怔怔地看着,这辈子他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片刻后,他猛然转回身来,大步朝前走去。他不属于这里,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回去吧,不要留恋了,还是永平县那种小地方适合他。
日上中天时,身后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得得马蹄声,擂鼓一般响。
跟着有人在后面高声喊道:“小豆腐!”
窦家富倏然住了脚,这是在叫他么?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没容他多想,一匹矫健的大黑马载着一个人一阵风般驶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长腿一抬,潇洒利落地翻身下马,用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欣喜的口吻又唤了一声:”小豆腐!”
窦家富心中骤然一跳,抬头看向来人。
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子,削薄的嘴唇,的确是某人没错。不过,窦家富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也有几分陌生。
眼前的甄之恭穿一身质料上好的淡青色云锦薄衫,衬得人越发高大英挺丰神俊朗,全无当初受伤时的狼狈落魄,举手抬足间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而无半点滞碍,投注在窦家富脸上的热切眼神似乎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灼亮,几乎让他不敢直视。
见窦家富看着自己发呆,甄之恭心情大好,小豆腐还是那个小豆腐,一点也没变。当初这个张嘴瞪眼的表情他觉得蠢到家了,此时看来却觉得分外亲切可爱。
他好整以暇地弯唇笑道:“怎么,看傻眼了?才过了三个月而已,这就不认得了?”
窦家富如梦方醒,视线立即滑开,干巴巴道:“甄……大少爷,请问有事么?”
甄之恭高涨热烈的心霎时凉了下来,不是吧,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他冷下声问:“当然有事,为什么要把银票还给我?”
窦家富不看他,低声答道:“周管家没有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