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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银都有,至少有六七十万两。”
    六七十万两!沈约险些破口大骂,任晖为朝廷打了十年仗也不过就这麽些封赏!他忍著怒气道:“任老爷子那边可知道这事?”
    米涵洲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晖少爷变卖的都是自己因军功得到的封赏,理论上应该是瞒著任老爷子进行的,也因此才周转地慢了些。但能不能瞒得过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约听出了他话里的担忧,半晌没有说话。米涵洲知道他在思考,也不打断他,搓著红胖的双手静静候著。
    良久,沈约方才又开口,说出的话却大出米涵洲意料。
    “米公,孙永昌是你小舅子吧?”
    米涵洲哈哈一笑,“大人好眼力,他虽是内人的远方族弟,却长得一点也不像。”
    沈约轻笑,暗道你是这等精明之人,做的又是杀头之事,岂可能让外人掺和到其中?再算算孙永昌参与河工事务的年资,实在是好猜得很。
    “我随永昌叫你米公,你也随任晖叫我安仁就好。这儿没有外人,无须那麽多礼数。天色晚了,我先回去洗漱,明儿个叫永昌一起,我们来讨论下朝廷赈灾物资的分配问题。”沈约微微一笑,补充道:“当然,是你们讨论,我听著。”
    但我要在这地儿待的日子还有很长,总不能老听著。
    做长辈的,要允许年轻人进步。
    沈约话中之意不言而喻,一老一少两只狐狸相视一笑,均觉与聪明人合作真是一大乐事。
    未来两年的相处,想必十分愉快。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2)
    从京都往西北,翻过燕翎山脉,穿过一大片戈壁,再过十数天,便进入了连绵数百里的军垦所在,这便是应国七大行省之一的北疆。这里是应国最贫穷的地方。也是战乱最频仍的地方。
    这一片土地是大应和维茨、喀尔喀三国的交界处,也是三国几经征战反复争夺的地方。一路行来,到处是破败的茅屋、牛羊的尸体、废弃的石料、新修的城池,平整而少人打理的荒田,与一望无垠的苍黄色的天际线。远远望去,有些城墙上还吊著一排排人头,那是被朝廷强行移来又逃亡的百姓尸体,当然,还掺杂著维茨和草原胡人派往边关各城的探子。
    一宁骑在马上,站在城外一处土丘之顶仰望著高耸的巨石城墙。天方破晓,此处的朝阳,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都更大一些、更圆一些,也更红w一些。在几乎呈血色的朝阳与天边暗紫色云光的映照下,一座全由巨石砌成的雄关,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大地边缘,炫耀著应国强盛的国力与军队,震慑著更西北草原上的那些不同肤色的民族。
    他终於到了,应国北疆重地,任氏一族称雄世间的根本,定远城。
    任家这一代族长任炜长的封号,便由此城名而来。
    他只觉心旌摇荡,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是太美!也太雄壮!
    此时是七月中旬,正是应国一年内最热的时节,可在这太阳尚未完全升起的定远城外,北风苍凉,猎猎如刀,冷峭地慑人心魄。
    一宁著迷地望著进出城门的支支驼队,和戍守城外训练的军士。男儿在世,能驰骋疆场快意恩仇,即便马革裹尸埋骨异乡,又复何憾!
    他一生跟随少爷,自出生後从未有过独自出行的时候,最远不过陪同少爷夫人回江南省亲。可此时,这清晨边陲雄关的雄壮景象,竟又激荡起他内心深处被压制已久的热血。
    早在他出生之前便已铸就的,铭刻在骨血中的强悍热血。
    他的生父是反抗强权为民请命的铁血孤臣,他的养父是肝胆磊落千里突杀的奇才儒将,他本不该躲在谁身後做一个无声无形的影子,甚至连身份也不存在!
    他的身体里,生来就有冒险和建功的渴望。
    一宁从不愿想这些。父亲给了他生命,沈家又给了他一次,他原本已想这麽埋没一生。安生与他最大的用处不就在此吗?少爷身後的两只手,一只掌武,一只掌文,一只在明,一只在暗。他替少爷策划一些他不擅长的阴谋,做一些安生不拿手的事。
    比如在少爷心情低落的时候给予安慰,比如上飞雪楼庞大的地宫偷几管袖弩,比如伪装成少爷的样子出现在他必须出现的地方,比如从家里在别国的探子手里拿一些别人不方便接触的情报。
    他的武力虽然不如安生,轻功却极其高妙,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少人能及的头脑,沈稳的性情,和精湛无比的易容术。
    他最恨易容。
    脸上堆满了东西的感觉并不好,可只有很少的时候,他才能露出本来面貌。
    然而此时,尽管仍然躲在一堆胭脂水粉底下,一宁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看清自己。
    想到临行前少爷那个玩味的笑意,一宁忽然觉得,少爷或许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他自嘲地笑笑,策马奔向城门。
    ……
    定远是应国边境最繁华的城池,是以时辰虽早,排队入城的菜农以及由中原腹地过来的商旅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队。一宁准备好通关的文书,牵著马排在队伍里。此行他穿梭於两国之间,目的绝密,根本不可能混入其他商队,所以少爷干脆给他准备了张户部转运司开出来的证明,扮作检查边境贸易税收情况的官员。
    城门守卫的查验工作做地很细致,所以队伍进行地不是太快。但查验虽然严格,军士们却并没有借机收取油水好处,也没有刻意留难商贾菜农。一宁观察著周遭商人的欣喜表情,心中暗暗点头,任家在北疆经营数十年,却依然没有丝毫懈怠,难怪深得朝廷信任,历尽风波地位岿然不动。
    此行沈约没惊动父亲,甚至连师父也瞒下了,因此便拐弯抹角地将通关文书交由林士明准备,林士明本质上就是个情报贩子,这种本行工作自然做得极细致,还生怕不够真,略动手腕便从户部里谋了个真货,自然在两国关口都畅通无碍。
    反正他的本名也无人知道,沈约替他弄的文书上干脆就大剌剌地署上袁一宁三个字,通关时一宁心底暗笑,顶著真名走路的感觉还真不赖。
    定远城初建时属军队屯田驻地,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才逐渐发展壮大,因此城内军用设施很是充足,军队驻地也足够规整,至於民房店铺商用作坊……就一塌糊涂了。一宁也不急著去将军府,而是先花了半天工夫将城内逛了个通透。反正还要在这儿耗上很久,先熟悉地形才是正经。
    情报传递啊、藏匿啊、逃跑啊、将来都要用的。一宁暗暗叹息,随即又复欣喜,尽管仍是见不得光的地下生活,但边疆的空气明显比越春清新了很多。
    奇怪的是,之前在维茨飞雉城内待的三天,他却没有这等感受。
    一宁发现,虽说出身南澧,又跟了个维茨混血主子,但他似乎已经打心眼里将自己认作了一个应国人。
    少爷抱的恐怕也是相同心思。
    伏在将军府的厨房灶台下,一宁摸了摸腰带里插著的细管,手中渗出了些许冷汗。
    虽说此行没有任何恶意,即使被任晖逮住也无妨,不过少爷的要求是,尽量不要让任晖发觉。大抵身为半个维茨人,做这种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理负担。
    任何府邸,最容易混进去的方式,一是爬墙,二是厨房,。
    一宁爬墙的功夫自然不错,只是这将军府屹立城中,他若光明正大地爬上将军府两丈高的外墙,街上吓著的老百姓未免就要太多了些。
    所以他钻进了运蔬菜的棚车。从飞雪楼到将军府,这法子屡试不爽。只因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要吃饭的。
    何况将军府的人压根就不担心刺客。
    将军府的军士自然都是任家训练出来的精兵,而身为任家最忠诚的一群下属,他们对於主子的实力有一种强大的信心。
    即使不知道二十年来应国最成功的一名刺客姓任也一样。一宁觉得,这种没有根据的信心实在很可笑。和城门相比,这将军府的守卫稀松到一定程度,任何一个三流刺客都可以成功混进来。点倒了送菜的仆役和厨房洗菜的小厮,又扒下他身上衣服,一宁把两人塞到柴堆下,略一犹豫,皱著眉换上了那套满是油烟的衣服,又取出易容装备大肆涂抹了一番,开始他从未做过的洗菜大业。
    这一过程拢共花了一刻锺左右。
    在此期间,厨房共有四个人,虽说准备午饭期间锅碗瓢盆之类的声音颇大,但也不至於没一个人觉察到怪异声响,可一直到洗完半车青菜,还是没人出现要求找寻送菜的那名仆役,一宁环视身周环境,确定没人发现自己身份,心下更是困惑。
    他们难道不知道,即便杀不了任晖,他还是可以往水缸里随手丢两颗药丸吗?
    一宁在厨房躲到了傍晚,然後随便选了道菜,端著托盘,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穿过後院,找到任晖书房,将竹管丢到他书桌上,又沿著原路返回到後院。
    至此,一切都很顺利。
    但很显然,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在厨房里,他听到厨娘们说起任晖这两天刚回到城里,忙得不可开交,天天耗在校场上,或是在总督府里跟总督讨论前线发生的小规模战事,基本没在府里吃过饭。
    所以他完全没料到,任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将军府的後院。
    一宁反应极快,虽有片刻惊慌,但马上恢复了过来,躬身一礼,转身退去。
    “回来!”任晖一声轻吒,一宁知道自己的细节处理上出了些漏洞,引起了任晖的怀疑。这下少爷的嘱咐算是泡汤了,一宁心里颇为恼火,却仍抱著万一的希望,恭谨地转过身来。
    任晖眯起眼,不声不响地打量著这个佝偻著身子的小厮,眼里寒光逐渐凝结,冷冷道:“你知道哪里露陷了吗?”
    一宁一怔,勉力保持著平静的口吻道:“不知道。”
    “第一、你们的消息显然探的不够准,豆哥儿不日就要过来住,昨天我已经规定了,小厮不得进入後院;第二、他不该派一个我见过的人过来;第三、你轻功似乎进步了。”任晖皱眉道,“我一个月前见你时,你还没这麽轻的步子。第四、你刚刚不该转身的。”
    一宁心中疑惑,不自觉地抬起头,“不该转身?”
    任晖挑眉一笑,“你的背影比较特别,我二叔的画技又很不错──当日我不就说过了吗?是叫安生吧。”
    一宁微微苦笑,任晖见过安生的事他听少爷说了,却没想到他竟在他几番变装之後仅凭一个相似的背影就认出他来,他走上前两步,重新行了个礼,“任少爷教训得是。”
    任晖重又眯起眼,双瞳微缩,一霎不霎地盯著一宁,语气较先前更冷了十分,“你不是安生。你是谁?”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3)
    一宁心中大震,任晖竟然能分辨出他和安生!他心头紧张,体内真气自然释出,双手在身前一错,脚尖微点便要长身而起──
    正当此时,任晖面色忽又和缓下来,“你虽然不是安生,却仍是沈约的人。”他微一颔首,转身负手离去,“随我到书房解释,或者你也可以走,不会有人拦你。”
    一宁微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既然已经被发现,当然还是交代清楚好些。
    ……
    任晖面前展开了两张巨大的地图。地图是极稀有的薄绢所制,薄而韧,易携易藏,价格高昂,是最高级别的邮路才用得起的情报专用品。
    一张是维茨全境驻防分布图,一张是维茨最南边飞雉城的城防图。边角处密密麻麻地注满了蝇头小字,何处驻防,何处布阵,军士多少,粮饷如何,来自何处,统领姓名,可谓巨细靡遗,就差没把宫城防卫都一应标明了。
    这简直是一份高等情报集合体。
    任晖摸著那顺滑的薄绢,知道要收集这样一份东西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即使沈约有些……特殊身份也是一样。
    “那小王八蛋,总也不肯占我便宜。”任晖一声苦笑,喃喃自语道:“难道任家的银子会咬手?”
    一宁一时没听懂,不过他对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情形可比米涵洲了解太多,登时明了关窍所在,“任少爷派了人到济宁那边?”不消任晖回答,他几乎一出口便已确定,这太符合任晖的性情了。
    “不及这东西值钱。”任晖一挥手,不耐烦地道:“叫我彦升吧,要不随你家少爷叫任晖。沈家的客气我消受不起。”
    一宁轻声笑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少爷也不是对谁都这麽客气的,自然也不是对谁都那麽……不客气。”
    “是吗?”任晖不置可否,转过话题道:“沈家是对变装有特殊爱好?”
    一宁哑然失笑,任晖其实挺容易亲近的,而且这种夹枪带棒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居然很有几分沈约的味道。
    区别在於,任晖懒得装傻。
    他很聪明,也很有实力,没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把柄怕别人抓,所以不需要像沈约一样压著性子小意做人。
    一宁忽然觉得,跟著任晖做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任晖瞥了一宁一眼,大致猜到他在想什麽,“我不会跟谁都这麽说话,不然早死了那麽十七廿八次了。你想问我怎麽瞧出你不是安生的对不对,或者怎麽看出你是沈约的人?”
    一宁点头,他的确很好奇。而且,如果这是个漏洞,他得立刻补上才是。
    “背影太相似,所以是兄弟。既没有杀意也并不害怕,即使我揭破你身份时也只是惊慌,并没想对我出手。光凭这两点我就已经知道你是沈约的人。最明显的一点是,你知道安生,却不知道我虽猜想他和侵入飞雪楼的是同一人,却并未说出口,可见云姨跟你说的并不详细。
    “沈约的想法,我大概也猜到一点,双胞胎的话,你应该长年身在暗处,所以──”任晖仿佛颇不情愿说出下面的话,“你比安生苦,因此气质比他阴郁,人也比他傲,你大概没发现,你的背挺得比他直,却没有他那麽放松。身法轻灵的人,本来应该很擅长控制肌肉。”
    任晖淡淡地道出结论:“你性格比安生更内敛,有了怨气也不会说出口,所以他放你出来。”他耸耸肩,“即使是兄弟,性格也会有很大不同,我二叔和三叔就是最好的例子。我猜你大概是哥哥。”
    “是。”一宁沈默半晌,“我很佩服你。”
    任晖笑了,“我眼力的确很好。”
    一宁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过目不忘,少爷也很擅长观察人。”他看向任晖,缓缓道:“只是少爷若说出这番话,定不会像你让人这麽舒服。”
    “你今日害我没完成少爷交待的任务,又道破了我的秘密,而我居然不怎麽难受。就凭这一点,我就十分地佩服。”
    一宁给自己倒了杯水,沈思了片刻,轻声道:“而且说出我的秘密的时候,你看上去居然还有点烦恼。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很正派的人,只是没想到居然君子到这种程度。”
    他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说你体贴还是奇怪。”
    任晖低头检视著飞雉城的那张地图,轻声叹道:“奇怪的是你家少爷才对吧,喜欢一个人,就要关照他身边的人,这是很正常的想法──这张图传出来,飞雉城的布防会不会有所变化?”
    一宁摇头道:“短期内应该不会,我们是通过更高的渠道拿到手的。”
    任晖皱眉,似乎想问什麽,又摇了摇头,低声咕哝道:“算了,就算你家少爷跟维茨那边真有联系也不用告诉我。”
    活得一时便是一时,有他一刻便是一刻。若到最後纸仍包不住火,大不了拼死救他两人逃出大应便是。
    不知怎地,任晖居然也有了这麽消极逃避的念头。
    一宁忽然有些想笑,“怎麽可能,少爷恨不得离那些麻烦人物越远越好。”
    任晖明知对方这话不尽不实,却也并不点破。他盘算著城内军备情况,淡淡问道:“这图的问题,我要怎麽向一众将领解释?”
    “不解释”,一宁严肃道:“也不能解释,我们根本就不能肯定定远军政双方有多少维茨的探子,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敌人肯定会对我们在北疆的消息网大加打击,为了这份图纸,已经有很多人付出了性命的代价,我们禁不起进一步的伤亡。”
    “更重要的原因是,沈约想将我打造成一个用兵如神的传奇人物,好让我家老头子为了家族荣光原谅我的出卖行径。”任晖长声叹道,“他本无需如此。”
    任晖试图将妹妹嫁给沈约的行动虽以失败告终,但自然早已泄露出去,任老爷子大发雷霆也是意料之中,任蔻来定远居住估计也是出於此。一宁略感愧疚,没承认也不反驳,算是默认。
    任晖心情也有些沈重,摇了摇头道:“那小兔崽子本来就没什麽良心,我早知道,你无须替他抱歉。豆哥儿也只是暂避锋芒而已,反正朝廷只说出征不许携带家眷,豆哥儿是我妹妹,可不算家眷。”
    一宁心下总有几分过意不去,他虽没和那位大小姐相处过,可少爷这麽一闹,也不知道那姑娘日後还能不能嫁得出去。他想了想,很诚恳地道:“其实,没嫁给少爷也是任小姐的福气。”
    任晖虽正自心烦意乱,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也是,豆哥儿大好的姑娘,要是嫁给那浑小子,绝对是所托非人,我会担心她一辈子。”
    一宁暗自腹诽,那你之前还那麽积极?再说了,少爷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现在已经开战了,定远说不定也会成为前线,任小姐现在过来,会不会不安全?”
    任晖摇头,“她一定要来,我能有什麽办法。况且也好,自那事之後,爷爷的态度就不大好,家里下人待她也不如从前了。反正她怎麽也是任家儿女,岂有害怕战场的道理。而且──”此言任晖说得斩钉截铁,“定远绝不会成为前线!”
    “从飞雉城开始,我不会让维茨向南半步。”
    “即使没有这张图,我也没打算给维茨人好日子过。现在有了这麽重要的情报,这场仗若是输了,我就根本不能算是个人了。”
    “你现在可以开始想想,要给飞雉城改个什麽名才好。”
    说到战事,任晖身上杀意骤起,语意之张狂冷冽与先前判若两人,一宁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暗自心惊,知道不出多久,大应各处衙门的地图就均要重制了。
    他奉命来取情报,事前自然对西北战事做了不少功课,维茨这两年在太後和少年皇帝的通力治理下国力见长,野心渐盛,频频对北疆骚扰,已从一开始的游击战和打草谷变为有战术有计划的定点袭击,定远虽非最前沿,却承担著大部分的军备制造和粮草供给转运,又是刚从喀尔喀战事中回复过来,压力颇重。
    没想到任晖才刚回北疆不就,就要变守为攻,开始大规模反击了。
    大应和维茨虽早在二十年前就拟定了和约,但两国之间的小型战事从来没有停止过,从双方年前划定的国境线算来,现在大应的最北的於织城到维茨最南的军事要塞飞雉城间还有二百余里。
    很快,应国的北疆边界就要向北延伸二百余里。
    正当一宁展望前景热血沸腾之时,任晖忽然软软地叹了口气,充满期望地瞧向他,“沈约经常跟豆哥儿一起出去玩对吧?”
    是这样没错,一宁不知怎地有了种很不祥的预感。“是的。”
    “所以豆哥儿也见过安生对吧?”
    这次是警铃大作。一宁拒不作答,勉强地点了点头。
    任晖大松了口气,给自己最近的头疼找到了一条极好的解决之道。
    “事儿是你们惹出来的,豆哥儿哭的话,你得负责安慰。”
    “这──”关他屁事!一宁没骂出口,只是为难地看向任晖。
    任晖低著头研究地图,大手一挥,表示就这麽定了。
    “另外,待在城内伺机暗中帮助我的想法就不要有了。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待在这里,打扮成哪个家将的样子随便你,当然,用真面的话也没问题。我会说你是我路边救回来的,他们不会怀疑。”
    一宁刚在想少爷你是有多经常从外头救人回来,任晖就瞥了他一眼,促狭笑道:“反正你瘦得跟难民也差不离了。”
    更正,任少爷一点也不好相处。
    一宁恼怒地如是想到。
    未完待续
    作家的话:
    我发现这文章越写越长……自pia死……
    第十二章(4)
    次日,一宁便将定远的情况通过被命名为“怡情”的二号邮路传了回去,也见到了那位让杀人如麻的任将军都为之头疼的小妹。
    很甜,很温文,笑起来柔如春风,哭起来梨花带雨,这姑娘似乎很不……任家。
    以至於他一时没能理解任晖为何会如此惧怕这个妹妹的到来。
    但随之他就发现,这姑娘绝对是任晖的妹妹!
    任蔻是第二个发现他不是安生的人。任家的好眼力并没有因为没习武而有丝毫退化,才说了不到十句话,任蔻就尖锐地指出这个“安生”对他们之间的相处细节一无所知。
    废话,谁有兴致盯著他们大半夜在任家厨房炸年糕!被揭穿的那刻,一宁对任晖的愤懑之情简直无以言喻。他是来定远辅佐任晖作战,不是来替少爷和安生挨骂的。
    而且怎麽能有人这麽坚决地喜欢少爷?虽说他自己也是,但那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手足,是亲人,他理所当然地接受少爷的胆怯自私小心眼以及一切。
    在收到少爷的飞鸽传书表示可以随意诬蔑他形象之後,一宁就开始了艰难而违心的抹黑自家少爷的工程。
    十天後一宁放弃了这一决心。
    遗传,有些东西肯定是遗传问题。
    即使在他颇怀私心地向她坦承了少爷对她兄长怀有超出兄弟情谊之外的微妙情谊时,任蔻小姐也表现地相当平静,并且镇定地反问道:“谁不喜欢哥哥?”
    一宁也不是吃素的,思考片刻後便想到了一个人:廖谨修;随之就是第二个:范希诚。
    但莫名地,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向这位小姐解释他兄长在京里到底有多少对头。
    当然,他也没发现这些日子里他讲的话比之前一年还多,连笑容也开朗些许。
    假如任晖现在见到他,只怕会分不太清他和安生。
    在发现一宁有多好使後,任晖毅然决然地把另一个让他头大的存在也一并丢给了一宁,理由是能者多劳。
    苏宝生的长子,苏秣云。
    任晖一向认为,一个体贴周到关爱他人的鸡婆性格人士应当妥善利用,即使他外表有些冷清也无损其本质。
    就像沈约对他做的无耻行径一样。
    所以一宁现在要负责安慰一个因被抛弃而性情抑郁的娇小姐,照顾并且管教一个精力旺盛到处惹事的皮猴子,并且监督後者努力练武,少惹麻烦。一宁做得很烦恼,却也很成功。任蔻的心情逐日转好,苏秣云的武功也在任晖的教导和一宁的点拨下逐渐长进。
    就像任晖事先就判定的一样,一宁的确很会照顾人,他原本也就一直在照顾沈约。
    只是从未能够这麽光明正大。正正当当地拥有家人,或者类似的东西。
    一宁再一次强烈感觉到,他和安生,是不一样的存在。
    这种安宁到虚幻的生活在两个月後被打断。
    是夜,任晖找到一宁,从他从将军府绿树掩隐的花园间带到了定远城城楼上。一宁心知有异,他正陪豆哥儿弹琴,若非要事,任晖不会惊动他们。
    可任晖却不说话,只是负手往城外望去,一宁眼尖,早瞧见三个万人队正整整齐齐的列在城下,随著指挥官的手势操练各式阵型,骑兵千人队纵横穿梭,模拟著突击合围。
    明月如水,映出遍野银光。一排排长刀齐起齐落,空气里星星点点的杀气集结成片迅速蔓延。一宁素闻任家训兵之能,但见这等数量之下,除了马蹄脚步声,大军行动竟无半点声息,仍是极为震撼。
    “一切开战的准备都已做好。”
    任晖很平静地道:“我们将在十天後发动大举夜袭,申请到这次袭击的许可很不容易,因为我无法证明手中情报的来源,所以完全是通过强词夺理,以过往军功压人。这样的袭击短期内不可能发动第二次。”
    一宁不说话,静静等候著任晖的下文。
    他早已知道,在这定远城中,和平只是表象,战争才是常态。
    因战争便是这名城雄关存在的意义!
    也是它得以存在的根本缘由。
    “飞雉城内不过两万守军,而於织此时集结了我大应五万精兵,由黎将军领兵,务求将敌军一举歼灭,我带领定远三万军士镇守後方,以防万一。”任晖面色冷峻,言语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一宁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重点,心中顿时升起寒意。
    “歼灭?”
    “歼灭。”
    一宁咽了口口水,觉得舌头有些发僵,“你莫笑,我并未杀过人。”
    “没关系”,任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即使杀过一百个人也是一样,战场和普通的暗杀行刺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已经和黎将军讨论过了,这一仗要打到维茨人心冷心寒,教他十年不敢妄动南侵之心。”
    一宁打断了他,“我们要用胡人的方法对付胡人,是不是?”
    “对。”任晖答得很干脆,“不接受投降,没有俘虏。“
    “我们屠城。”
    一宁忽然想到了这个黎将军是谁,“黎骅闳,十年前是你的副将,因扰民被你爹处以斩首,是你求情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为此你还挨了二十军棍。”
    任晖笑笑,“我以为沈约那会儿压根不在乎我死活。”
    一宁苦笑著避过话题,他现在不想谈少爷。“连这种战术都接受,我就猜到肯定是你的死忠。”他不赞同地摇摇头,“屠城之事,连维茨人都不常做的,倒是听闻喀尔喀有此习惯,但他们是些草原蛮子,本无人性,你一向优待俘虏,这次怎地也……”他惊觉失言,住口不说。
    任晖也不回头,淡淡说道:“你有什麽话但说无妨。”
    一宁沈默地摇摇头,半晌後才想到任晖没看到,他又愣了半晌,艰难地打破了这片难耐的死寂,“你可知城内除了两万守军,还有多少平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