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珠子翻得极凄怨,沈约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在他看来,皇帝全家和底下卖命的那群全都不是什麽好鸟。
这话自然包括了他的一众密友和任府里那个老头子。
世衡和任晖不算,沈约暗暗在心中剔除了两个名字。
後面就进入v文部分啦,大家准备好木有?
接著看不接著看的朋友们商老板都多谢捧场
当然还是希望亲们接著看下去哦,因为两人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的场面马上就要出现了!好吧其实……还是清水~~~
第九章(4)
其实他此时仍旧紧张,但刚刚的惊吓冲淡了他心头的某些畏惧,他也知自己此时状态奇差无比,别说再遇上刚才那名刺客肯定还未出手就一命呜呼,就是抽个筋也足以淹死他,所以要给自己讲讲笑话儿,放松下过於敏感的神经。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湖中不仅有他要找的人,更潜藏著一位闻所未闻的绝世杀手。
普通高手可能无法在这漆黑一片的水域中发现自己,可久经训练、目力和感知力均提升到可怕程度的神箭手绝对可以,这其中自然包括任二爷亲自训练的一百廿八将。沈约暗自猜测,来的是一百廿八将中的哪一位?
他够资格让任风一出手吗?
沈约一面平复心情一面慢慢运气,逐渐让身体随水波漂移,浑不著力地在荇草芰荷的枝杆间游走,忽然间瞳孔微缩,感觉到了身後一道凄厉的杀气!
好利的眼!
沈约根本来不及逃,反手双掌一并,将一口先天真气全部聚在手上,拼著废了这双手也要挡住这支夺命之箭!
咄!箭入掌缘,如中败木,而箭上挟带的劲力却化作无数水箭,将沈约身上的特制箭衣撕得稀烂!他没有退,他不能退!沈约没有还手,没有暂避,反而冒著心脉受损的危险转身高叫:“我是沈约!”
可水中只冒出咕嘟嘟一串泡泡,反坑他猛吃了几口泥浆子水。
他不能还手,因为他已经摸出箭的来路!是那日他送给秣秣的袖弩中那三支小箭之一!
水中难以传声,看来他只能等著第二支箭取了他的性命!但沈约却并没有慌张,反而著力稳住身形,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果然,一个身影如游龙般欺近,沈约也不闪避,八爪鱼般缠上去,对方闷哼一声,将手探进他衣襟,摸了下他肩胛骨,随即将他挪到背上,带著他游了出去。沈约的神志已不是很清醒,模模糊糊地摸到对方身上有温热液体向外奔涌,自嘲地笑笑,这下好,哥儿俩以血还血,谁也不欠谁。
两人没游多久便遇上了水中一处小洲,刚钻出水面,将沈约推到岸上,任晖的胳膊便不自主地打颤,险些不能爬上岸。沈约的身子更是弓成虾米般,额上颈子上豆大的汗珠和水混在一起往下流,任晖伸手探他鼻息,厉声喝道:“清醒点!有解药没?”
沈约险些笑出来,明明是他家的箭,却问他这受害者要解药,这世道反了。忍著疼颤声道:“买的时候可不知道有毒啊”
任晖方寸陡紧,神情十分难看,他妈的这混账死到临头还拿自个的小命玩!可这袖弩既然是二叔造的,沈约倘或不知情也不一定──想到此处,任晖牙关一紧,抓过沈约双手,掏出匕首抵在他手腕上,强作镇定道:“不怕我剁下来你就接著装,要不然就赶紧把解药拿出来。”沈约从没见过他慌成这样,惊诧之余竟隐隐有几分快意,“还以为你要给我吸毒呢,真没良心。”
任晖却没那个调笑的心情,他知道沈约挡箭时全身真气都在一双手上,因此弩箭虽疾,却只不过在他掌缘上划出小小一道口子。但就是这道小伤就有此等威力,这毒实在刚猛已极。他对毒物不是一窍不通,却从没见过这麽厉害的。断掌是下下策,这可不是一只手,都砍掉岂不沦为废人?他已经封住了沈约双臂穴道阻止毒素上行,不过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怎麽办?
他多年杀伐决断,岂有如此左右为难之时?然而要伸手去砍沈约的手,他做不到!
没有愧悔,此刻不是愧悔的时候,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任晖的手愈箍愈紧,眉宇间风云变幻,终有几分掩不住的痛意自眼底溢出,沈约知他难受,也不叫嚷,解药他自然有,一宁受伤後他娘亲就一直在研究这个,虽说不能完全消解,保命还是没问题的,任晖这麽紧张的时候可是很难看见,两相比较,现在拿出来似乎有点吃亏
也许再也不会有了,这样对待自己的人,他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
虽说胸口疼得厉害,沈约的脑子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先前的失望早已被忽视,反倒是漫无目的地想著些陈年旧事。
都是极温柔的记忆。
他小时候就皮,尤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几年,尚书之子的正常生活轨迹,肆无忌惮的欢乐富足,那时他还不能理解父母异乎寻常的歉疚和保护欲,更不知道他感受到的纯然关怀在高门大户中有多麽罕见,总之,没有长幼倾轧没有家族纷争,他占据了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和感情。
他的尚书老爹,他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最最端庄温柔的娘亲,将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惜。
後来是师父,一宁和安生。西城榆树胡同的尚书府里,有他在这世上最珍惜、最想守护的五个人。
他有时候会怨爹娘,为什麽要让他遇上任晖。如果始终只有那五个人,一切该多麽简单。
陪他爬树的任晖,接住从树上摔下来的他的任晖,在他欺负孩童时揍他事後却又背他回家的任晖,在父亲的书房里一起温书习字的任晖。
未完待续
第九章(5)
任晖写爹的字,一开始写得极像,後来不那麽像了,却更好,他打任家的拳,打得很糟,至少任晖这麽认为。可他还是陪他练,尽管所谓的陪不过是把他拉到靶场,他在前头蹲马步打拳,任晖在後头练箭,箭枝从他脸侧飞过,他毫不忧心,即使是知晓身世以後也不。
他七岁的时候,发色和身形上虽没有显现出来,然而高鼻深目的脸孔已经确凿无疑地彰显了他身上属於胡人的那一半血统,父亲再不能以防身之类的蹩脚理由逼迫他秘密学武,只能将实情和盘托出,他吓坏了,并且气得发疯,把希望寄托於任家一个孩子对他的感情上,他所崇敬的爹娘怎麽会如此愚蠢!那时他还比现在诚恳,并不介意承认他不喜欢骗任晖这件事,这和瞒著自己会武看他著急可不一样,这一点也不好玩。愤怒、自我厌恶、歉疚、混乱,不管出於哪种原因,他认为自己不该见任晖。
那时他轻功已然不错,白天在城里东钻西窜,任晖还真找不著他。终於有天晚上,夜黑风高,比今天还糟,任晖摸进他家,师父八成知道却没阻拦,由著任晖将他拎到任家的靶场。他不说话,拒绝打拳,任晖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端弓练箭。
那年任晖九岁,还没学会很好地掩饰情绪──现在也没什麽长进,沈约坐在靶场上,懒得搭理身旁嗖嗖掠过的箭风,毫不担心任晖会气得失去理智照著他脑袋来上一箭,任晖的箭可以射进石头,他知道,他见过的。
黑色的箭枝流星般掠过他身边,他不知道任晖是挑衅还是炫耀,无论射向哪个靶子都要在自己身侧拐上那麽一下。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麽想的,也许跟现在没什麽两样──反正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站了起来,於是原本应该从他肩上飞过的箭枝擦著他肋下穿出,他时机选得极巧妙,不至於重伤,血花四溅的效果也很真实。
任晖吓得发疯,任家祖训,箭在人在,箭尽人亡,任晖扔了弓,扔了箭筒,狂奔到他身旁,途中还摔了一跤,军中严律,发现伤患先示警再作紧急处理,任晖就只会捂著他伤口抱著他哭得涕泪横流。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有没有在心里嘲笑任晖,但肯定的,那种感觉,他记得,很好,很安心,这麽多年他都记得那种安心的感觉,虽然对现在的状况有点不满,但大致就是此刻手腕上的触觉,痛到心安。
“解药。”任晖忽地甩开沈约双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抱著双臂冷冷俯视。“诶?”沈约尚沈浸在美好回忆中,完全没察觉自己眉梢眼角奸计得逞的美好笑容完全背叛了他此时的处境。再加上任晖表现得太过淡定,以至於他完全忘记了一炷香前他急哄哄跳下水的目的所在。此时看任晖鼻翼翕动,嘴角挂著血丝,沈约猛然记起自己掷出去的那柄匕首,他还是中了毒!
这下沈约真是慌了,撕开胸口衣襟,颤抖著摸出一条油纸细卷,倒出红白两色蜡丸,“红色内服,白色外敷,快!”
任晖拿过解药吞服,脱下衣服,聊胜於无地擦了下伤口开始敷药,他伤在肋下,衣衫经此一役,又被水泡了这麽些时候,早就破烂不堪,当抹布也嫌脏,这麽一擦,任晖光裸的上半身顿时条条泥污,沈约至此方觉任晖狼狈,忍不住笑了出来,将纸卷里剩下两颗褐色小丸吞了。等他运功三转再睁眼时,任晖神色已完全恢复,见他还有气,淡淡道:“我早该料到,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既然能挡我一箭,这点毒想必奈何不了你。”他眉梢轻挑,薄唇间满是讥诮,沈约心口一阵苦楚,满肚子土腥血气重新涌上喉头,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任晖斜眼觑他,“你是不是在想,这回玩大发了,得想点什麽办法让我原谅你,依你这脑瓜,无非也就是受点伤让我内疚,然後就忘了你之前做的混账事,我说的对不?”任晖一字一顿,语气平淡到几近厌弃,“你在拿自己的命要挟我,要挟我原谅你,既往不咎,权当你从头至尾的欺骗从未发生过,沈约,这十多年你有没有一日不骗我?”
他累了,不想再原谅他了,沈约的脑子转得飞快,怎麽办,这时怎麽不出现个杀手,共同度过难关最有利於一笑泯恩仇,任晖肯定会以他的安全为优先,靠!不行,任晖还受著伤
“停下你的胡想”,任晖叹口气,朝他走过来,“我现在累得要死,半点也不想对你生气。”沈约下意识地横臂於胸,眼中有戒备神色,任晖顿住步伐,眼中有受伤神气,旋即自嘲般笑了笑,“我没说你换了张鬼都认不得的脸,你倒怕起我来了?”
沈约心中叫苦,爷你这张棺材脸咱能不怕吗?那可是从小揍得他屁股发青的暴力行为前兆啊!
任晖蹲下来,伸手扯他衣服,沈约自问皮也不薄,突然间却臊得慌,连忙捂著衣襟不让他扒,任晖皱眉,脸上不耐之色尽显,“闭上你的嘴!再废话,老子大耳刮子抽你!”沈约一把打下他的手,靠,他虽然对任晖动过那麽一两分心思,可不代表他打算在烂泥地里被一个八尺大汉强暴……
“昏了头了你!”任晖劈头一句,随即停下手上动作,直直地瞧著他,幽黑眸子无限阴寒,仿佛正在想点什麽不该想的。沈约惊恐失语,死盯著任晖每一丝神色变化,试图探究出任晖此刻的想法,却只看任晖那厢微微一笑,好似忽然下定了决心。
未完待续
第九章(6)
“啪!”沈约半边脸直偏过去,随即热辣辣地又麻又疼,眼泪鼻涕混著牙龈出血,疼得他嘶嘶抽气,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任晖,任晖也不理他,甩甩手,卷起湿透的袖子,撕啦一声抓住沈约前襟一分两半,又顺手扒下他裤子,抓起光溜溜的人往肩上一丢,米包一般扛到肩上。沈约用力挣扎,脑海里拼命思索著所有能够劝阻疯狂状态下的任晖的话,“任晖,老子跟你一起长大而且是个男人,就算做了点什麽对不起你的事你又在军营待了几年可也别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你你要干了点什麽不该干的看你爷爷不打死你豆哥儿不哭死你想你怎麽有脸见我爹妈──”
“靠!闭嘴!”任晖在他屁股上猛拍一记。“啊!”沈约羞窘无限,他、他、他他多少年没被这麽揍过了!就是任晖也不能这麽来好歹给条裤子啊!任晖笑得一脸畅快,“好久不揍手都生了,瞧你那小样,就是欠打。”
沈约羞辱无限,捂脸的手无力垂下,亏他刚刚那麽紧张,原来这蛮牛只是想将多年怨气付诸暴力吗?
脸上少了遮掩,顿时血泪横流
任晖莫名其妙,没好气地啐他,“叫唤什麽啊,你小时候尿布都是我给换的,生个儿子我都不见得有这麽疼。湿成这样,又受了伤,总不能让你冻死。”说著把他丢到一旁干地上。沈约愤然瞪他一眼,“爹咱打个商量成不?能回船上不?你当时往船上游不就屁事没有了?”
“船早就开走了。”
“怎麽可能?”沈约不以为然,船上都是他的人,就算太子受了伤亟待医治,他们也肯定会留人下来寻找自己。
“有个瞎子没看见而已。”
任晖语带讥讽,沈约知道他目力绝佳,吞下未出口的叫骂,思索著问道:“宝生来接人了?”任晖点点头,“留在岸上的禁军和京都守备师都已出动,他们肯定会被送到大理寺,在事情调查出来之前,所有人都走不了。”说罢掏出沈约的毒匕,割下一大丛苇草,凉凉道:“反正水这麽浅,根本开不过来。”
沈约愁眉苦脸地叹气,这岂不是意味著他们要在这又湿又冷的地方窝上一夜,等著京都府慢悠悠的差大哥们来救?
“你的信号弹呢?”沈约犹不肯放过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真被绿橙楼喂成猪了?我们可是刚从水里上来。”任晖一边说著,一边将苇草铺在一起,沈约这才看出他用意,“喂,你有点出息行不?这就急著睡了?想想出去的办法啊?”
任晖深觉他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後便继续铺床,随口训道:“越莲湖千沟万汊,又不知道刺客共有几人,守备师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绝不会贸然在夜间搜索,反正都是要等到白天,你爱睡不睡。”
沈约气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儿没毒药匕首阴谋诡计,纯原始斗殴他可不是任晖这野人的对手,受气也只得忍著。任晖躺到那蓬苇草上,“我还真是好心被狗亲,你好像很愿意被人发现这张脸?”
沈约哑然,他自然不会说船上有他的易容师等著,除了任晖不会有别人发现他真实相貌,只好极不情愿地拿了一丛苇草,遮遮掩掩地走到任晖旁边躺下,没好气地道:“少爷我金贵得很,身娇肉嫩吃不得苦,行了吧?”
任晖折了根小草茎叼在嘴里,他从前也爱这麽干,只是此时草茎颤悠悠的轻晃并非出於愉快,他想了一会儿,沈声道:“这当然也是部分原因,不过──不管你在船上有多少人,明天我都会处理的。”
说到正事,什麽年少往事立马化为浮云朵朵,沈约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你还是先想好怎麽跟太子爷交待吧。”
任晖不骄不躁,“我可是处理完刺客再下水的──再说,沈约啊,是我不明白还是这世道变化快,我为了救你把太子撂在一边,难道这时候你不应该展现下对再生父母的无限感激吗?”
沈约神色怪异地瞥他一眼:“你不是一掌劈翻了他就冲出来的?”
任晖不语。自爷爷同他说了当年那段故事,他就推测沈约应该会武,依沈叔深沈老练的行事风格,既然学了就不会太差,沈约遇袭时他的确分了神,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救下太子,但人都已经下去了,他肯定是先选船上众人。
“不用解释了,忠孝传家嘛,能理解。”沈约望著云雾掩映中朦胧的新月,语气淡然。
任晖对他的态度十分反感,“到现在你都没问一句其他人的情况,你可知道世衡受伤了?”
“什……”
“你知道。”任晖打断了他,“不是已经和你的手下联系过了,你如何知道我下水救你?可就这样,你也半分担心没有。”
“现在担心有屁用,我又不是大夫。”沈约一头恼火,“老实交待吧,你家来了哪位?是不是任风一?”
任晖一怔,“你胡扯什麽?”
沈约皱眉,“‘心至箭发,箭人合一’是箭术的最高境界,这话是你三叔说的吧。”
“对。”任晖爽快承认,忽地想到什麽,瞬间神色又复阴郁,“你记得倒是挺牢。”
沈约嗤之以鼻,“我对你家那套没兴趣。但能做到这点的人想必不会太多。今天来杀我的刺客就有这水准。”
任晖摁住眉心,不是他认为忍足胡说,而是──“我习箭十七年,离心至箭发还差老大一截,而你接我一箭已经颇为勉强,如果那刺客能做到箭人合一,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沈约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任晖伤後一箭是他接起来尚且吃力,何况那刺客?想到此处,他对自己的判定不禁有了几分怀疑。
未完待续
第九章(7)
任晖对他的态度十分反感,“到现在你都没问一句其他人的情况,你可知道世衡受伤了?”
“什……”
“你知道。”任晖打断了他,“不是已经和你的手下联系过了,你如何知道我下水救你?可就这样,你也半分担心没有。”
“现在担心有屁用,我又不是大夫。”沈约一头恼火,“老实交待吧,你家来了哪位?是不是任风一?”
任晖一怔,“你胡扯什麽?”
沈约皱眉,“‘心至箭发,箭人合一’是箭术的最高境界,这话是你三叔说的吧。”
“对。”任晖爽快承认,忽地想到什麽,瞬间神色又复阴郁,“你记得倒是挺牢。”
沈约嗤之以鼻,“我对你家那套没兴趣。但能做到这点的人想必不会太多。今天来杀我的刺客就有这水准。”
任晖摁住眉心,不是他认为沈约胡说,而是──“我习箭十七年,离心至箭发还差老大一截,而你接我一箭已经颇为勉强,如果那刺客能做到箭人合一,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沈约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任晖伤後一箭是他接起来尚且吃力,何况那刺客?想到此处,他对自己的判定不禁有了几分怀疑。
“也不一定”,任晖又道,“我回去琢磨了很久那弩机的构造,虽然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至少发现它的速度绝非人力所能及,如果那人是用弓箭的话,绝对没有机簧的神速。但──不管你信不信,沈约,如果是爷爷想杀你的话,你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任家怎可能对太子出手?我又怎可能任人去伤世衡?”任晖说到後来声色渐厉,眉头拧得死紧,他就搞不懂,沈约这是从哪来的怪念头!
沈约轻轻摇头,不再言语。他相信任晖对他家老头子的计划毫不知情,但对任老爷子来说,将旧事和盘托出就意味著给孙子撂个话,意即我都这麽明白地通知你了,该怎麽办你自己知道,只有任晖这个傻子才以为他爷爷会顾念孙子的朋友之义。何况既然那刺客能习得箭人合一,怎麽也和箭术第一门的任家脱不了关系。问题是,那刺客一击不中,为何没有追击,而是骤然退去?
这是他此刻最大的疑团。
而这疑团,却不是任晖愿意为他解释的。他总不能逮著任晖脖子问大哥啊看在咱兄弟俩多年交情告诉我你们家有几个已入化境的高手分别是谁谁谁各自拿手什麽招式好不?
云间隐约有星子闪烁,这水中汀洲虽然不小,但湿气仍重,两人拨了些芦苇搭在身上,各自无言。之前多年,沈约虽然对任晖处处提防,心底却仍是信任他的,而此刻,两人虽未讨论到日後立场,却也是不肯轻易交心了。
沈约如是,任晖亦如是。
前者恐家仇,後者念国恨。
丑末寅初,饶是天已渐热,两人却都觉寒凉,只不知是水汽还是失血缘故。闹了一夜,任晖已乏到极点,偏偏却心中沈重,睡意全无。他吐出草茎,拿起一支苇草吹起满天芦花,沈约静静看著,他一生难有卸下面具的时候,如今秘密暴露,怎样的补救都是明日之事,此时倒也不怎麽担心,心里只是空荡荡的没个著落。
半晌,任晖道:“安仁,答应我件事。”
他既不继续往下说,自然是要沈约问。沈约极不愿打破此时难得的一点平衡,沈默良久後方才问道:“说吧,我看情况。”
任晖犹豫片刻,说出了他的请求:“从今往後,再不要骗我了。”
他说得极缓、极缓,也不知是羞耻还是沈重,再想想,竟还有两分凄怆。沈约凝神细听,忽地闭上了眼,低低失笑,“你别说的好像‘沈约,明天去绿橙楼吃饭’这种事成不?”他几乎能听到任晖骨节间喀喇作响,然而意料中的拳头到底没打上来,只听任晖颓然道:“不骗人对你来说有那麽难?”
沈约依然没睁眼,声音却已尖厉逼人,“你难道不知道,不骗人我只有死路一条。这朝廷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又有多少人等不及拿我做筹码?这些年两国被对方抓了多少人,你是要把我送到他们手上吗?还是你以为我被交换到维茨会有什麽好事等著?当郡王样供著?跟长公主上演慈母孝子大重逢的戏码?任晖,别跟我说你有这麽幼稚,这麽装傻你觉得很有趣是不是?”
任晖愣了会儿,忽地大笑出声。
“笑什麽?”沈约骂道。
“不装傻充愣,也没引开话题,更没故意做出崇拜我或者怕我的样子,好多年了,这是头一次。”任晖叹道,“你不是可以吗?世衡、海路,还有宝生,他们都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你不该那样对他们。”
怎样,拿他们当棋子吗?沈约苦笑不言,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滋味。
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啊,任晖。
直到任晖以为这话题到此为止的时候,沈约开口了,“没有装。至少不全是装的,我的确怕你,当然怕,你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我全家性命,我怎麽不怕。而且……我的确很尊重你的。”他话语里似有讥诮,却更像自嘲,“不过那是两回事,说到底,我们这兄弟也做不长久。”
任晖想了想,道:“只怕你的心没你想的那麽狠。”
“是吗?”沈约冷笑,“何以见得?”
“其实你大可抽身而去,若像你说的,刺客来自任家,那他们发现了我,自然会救我回去。若不是,他们行刺太子时也无意动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跳下来救我?”
因为我傻逼!沈约暗生闷气,最後不仅挨了一箭还救人反被人救,白在水里泡那麽半天。他哼了一声,“你若死在这儿,你家老爷子就算再想利用我的身份,也会提前宰了我祭你头七。”
任晖哈哈一笑,“随你说去,口舌之仗输你又不是一次两次,再让你一次又何妨?”
沈约立马纠正他,“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才对。”
“成成”,任晖笑著应道,他性情清旷广远,纵是烦心之事也不愿多加计较,沈约这事儿他一时想不清楚,就搁一旁又如何?
“至少今夜还是兄弟。”
沈约默然。
就这样吧,至少还有一夜兄弟。
本章完结
下回预告:第十章、脱龙潭又陷虎穴,祸福间泄露天机
第十章(1)
第十章、脱龙潭又陷虎穴,祸福间泄露天机
正辉帝升沈约为工部侍郎,范希诚为太子太傅,沈约著手调查舞弊案,沈持风与沈约长谈,让他收敛行为,问沈约想要什麽,沈约迷惘,但说不能如此放过
京都府就是越春府,虽位居机枢,却向来是个没人敢接的烫手山芋,只因十年前一场新政将京城防卫治安法规执行一股脑儿划给了京都府,更规定府衙卯时升堂酉时关门全年无休,京城民众无论男女老幼,但凡有冤情相告,即可於府门外击鼓。
上要讨好内城的皇亲国戚,下要应付市井中升斗小民,光是这两项就已经让京都府尹这椅子扎人屁股,更何况皇城脚下七品官,上堂打官司的又有几个没点来头?这苦无油水又得罪人的位子,一年下来俸禄被伐得七七八八不说,逢年过节送礼还要倒贴。前几位可能做上这职位的官员不是装病就是告老,无奈范勤不仅是在各方势力斗争下被推上台的小虾米,更不幸有个雄心勃勃的状元儿子,只得一直强作欢颜,站在这风口浪尖上当人靶子。
是夜,在床上与妾侍厮混被师爷撞破房门时,范勤更是恨不能一脚踹飞来人,什麽要紧事情,白天审了一天案子不算,夜里都不让他安生!
所以他一巴掌扇翻了师爷,迷迷糊糊地继续窝进被子里温存,然而当他那泯不畏死的主簿生生把他拽出温柔乡,又附在他耳边切切哝哝如此这般一番之後,范勤彻底清醒了,不仅清醒,还在下床时光著身子摔了个屁股墩儿。看见一向庄重严肃的范府尹光溜溜的胖大身子,一个不识相的衙役忍不住哧溜一声笑了出来。
“笑个屁!”范府尹破天荒地爆了粗口,“明儿个给砍了脑袋挂城门口你就不笑了!”
他的那个亲娘啊,范勤抓了件衣裳胡乱往里塞,太子爷在他的辖境内遇刺!锺押司重伤!任侯爷和协律郎失踪!什麽形象!什麽面子!这时候还有谁顾得上?忠字当头理应心急如焚敞襟倒履──这麽一想,范勤索性连师爷递上的外袍也不穿了,随意裹了件披风便挥手让师爷准备搜寻用火把等物,同时心下飞快思索,虽则不明白重重布防的宴会怎会变成鸿门,然而从目前消息来看太子应当无碍,但那两个小祖宗出事也是一样糟糕,枢密院和户部那两位可没圣上那麽宽仁。目前的重点在於搞清楚情况,救出任晖和沈约,其余的事都暂且不论──
这其余之事,自然也包括了他自家的混账小子,说到这,范勤只纳闷这千载难逢的救驾机会他怎麽没扑上去。别误会,范勤可没颗歹毒的老虎心,更没有那等程婴那等以子护主的赤胆忠心,他只不过觉得,错过这次机会,他那宝贝儿子非得扼腕叹息三天不可。
暗叹一声造孽,范府尹忽地想起了远在三条街外的廖相爷,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一行人明火执仗匆匆离府,衙役俱是神色惊恐,有几个打哈欠揉眼睛的,明显也是从被窝里给人拽起来的,仍是睡意未消。待到街口,范勤定下心神,拭一把额上涔涔的冷汗,拉过主簿和师爷二人,压低声音道:“你们今晚处理得很是得当,若是能平安度过此次难关,日後少不了你二人的好处。肖庆九,你跟我带人赶赴越莲湖,和那边的留守人员一同展开搜索,一切行动以苏统领的指示为准,别擅自做主。钱珏,你马上去联系任将军和十三城门司,申请全城戒严,不管情况怎样,不能让刺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出越春城。听明白了吗?快去!”
范勤慌而不乱,饶是重重惊骇之下,指令下得仍是清晰明了,没想到此言既出,肖钱二人俱都不动,范勤皱眉,“哪里不明白?”
“可……可任将军不是失踪了吗?”钱师爷好生疑惑,大著胆子问道。
“你──”,范勤气结,这种人是怎麽混到师爷位子上来的?他耐下性子没翻白眼,“是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