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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秤,若你还不放心,尽可锤开了看看是否灌铅,若有诈赌,飞雪楼十倍赔偿。当然前提是,一枚二钱,先买後砸。
    最最重要的一点,飞雪楼有的是漂亮姑娘,若你怕一个控制不住将自家老婆输了出去,尽可在进场前订下一个当做最後一注,细腰长腿的美人儿押上桌,岂不美哉?
    若要任晖想个沈约去处,管教他走遍了全城也想不到飞雪楼。但事情说来也巧,先前他在尚书府扑了个空,便想著干脆回家陪母亲,没想到还未进门,便撞见刚要出门看场子去的二叔。沈尚书的公子混迹赌场,底下人早有人来报,任炜棠起始只是吃惊,沈约并不涉足飞雪楼,他更爱去些地下场子,虽然不知他往日战绩如何,但这沈公子脑子似乎不大好使,不像个赚钱命,若是在任家地盘上输光了闹事,两家长辈面子上须不好看。然而进门是客,总不能因为是邻家小辈便赶将回去,任炜棠权衡再三,还是叮嘱手下把人看好了,必要时在桌子上插个自己人帮衬,莫要让他输太惨便是。既然见著任晖,任炜棠很自然地想著让侄子把人给弄回去。任晖四处寻不著人正一头晦气,这厢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当即谢了二叔便奔向南门。
    飞雪楼不似绿橙楼,虽有任家人参与,却并非任氏产业,任晖久已不来,几乎找不著路。一别年半,少年郎变化最大,看门的阿鲁这便没认出来,照例要他留身份交份子钱,幸亏旁边阿祥机灵,任晖只一横眼,他便认出是自家少爷。“少爷息怒,阿鲁年纪见长脑子可没长,何况这日子委实久了点。少爷今儿个来看场子,是要找沈少爷还是单为耍子?”
    听得沈约没走,任晖精神一振,也不急著进门了。觉得阿祥的问法有趣,便反问道:“要找沈少爷如何?要玩乐又如何?”“要找沈公子的话,阿祥就直接带少爷去永丰厅,要玩耍的话,得看少爷喜欢什麽。”阿祥心头紧张,手心出汗,说话也不利索了。他晓得这位少爷年纪虽幼却位高权重,在家里说话极有分量,若能得他提拔,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有什麽?”
    阿祥又是一怔,不假思索地答道:“从比大小到流水牌九,别处有的赌法楼子里都有。”
    “沈约玩的是什麽?”
    阿祥微一犹豫,似乎难以启齿,“比大小。”
    任晖几乎没笑出声来,依沈约的智商,这恐怕也是唯一一个他能理解规则的玩法了。“成,永丰厅是吧,我自己去找他。”说罢长身一闪,已进到楼内。
    “你说少爷记住我名字没?”阿祥捅捅阿鲁,“瞧你刚才那熊样儿,还冲人少爷叫‘名字,一两二份子钱’,也不怕丢人。”“你鬼叫什麽,我犯浑不正好便宜了你个脓包吗?马屁拍得倒是尽心,真恨不得连屁股纸也递上去了。”“滚,有你这麽说话的吗?少爷便是掉根头发下来也比你的小命矜贵。”阿鲁刚想反驳,却发现阿祥已把少爷这面大大的盾牌立在身前,他性子愚钝,不擅和人说嘴,努努嘴算是认输。他沈默半晌,呐呐道:“说来也怪,你说少爷明明是自家的少爷,为啥平时不常来楼子里耍?”“掌嘴!”阿祥憋了声音低叫,狠狠敲了阿鲁一栗子,“忘了二爷怎麽交待的了?”阿鲁这才想起家中规矩,赶忙噤声,只在心里纳闷儿,你说俺和少爷,到底谁更傻呢?
    飞雪楼是老字号,当初建楼时未曾想到会有今日局面,是以楼子本身并不如何宽敞,年前翻修了一次,却也只将楼梯加宽,阳台做大,又买下了两侧的商号,楼与楼间以回廊相连,中间的这间老楼依然保持了数十年前的风貌,简言之就是昏暗狭仄──当然,是在未点烛之前,一旦那几十根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一点,仍是煌煌大观。下头人为此跟任炜棠抱怨过多次,都是希望他能歇业几天,将楼子彻底改造下,而任炜棠只是苦笑著不吱声,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提。
    要是说飞雪楼这偌大的产业,竟拿不出钱来做装潢,只怕任炜棠自己也不信的。客人们也未曾多想,只当是为了维持传统。反正赌场的资历不在於楼子的大小,而在於里头流动的钱财。有著数十年的信誉做保障,飞雪楼的生意仍然是最好的。客人不仅多,而且贵气,所谓陪太子赌输,赌桌上的每个人身後都跟著一大溜尾巴。
    所以任晖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二楼的永丰厅。
    可是刚进门就找到了沈约。
    并非是沈约其人有多麽英俊潇洒夺人眼球,或是高大威猛引人注目,而是因为正对永丰厅门口的那张赌桌上只坐了两个人。
    两个他都认识,左边那个倒真是英俊文秀,穿一袭天青色绣竹长衫,一脸自负,手里摇一柄洒金折扇,抖搂开的一面是幅岷江山水图,端严森秀,十九峰巍巍如青城,一看便是古物,画旁题小诗一首,落款处赫然题著贺渚二字。
    贺渚何人?文渊阁大学士,当今最有名的书家。
    即使是瞎子也知道这是位贵公子,何况是以箭法著称的任氏子弟?所以任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现今宰辅廖延西之子,廖谨修。
    任晖皱了皱眉毛,因为他不喜欢这个人。
    廖延西是能吏,是诤臣,更是举国知名的贪官,任晖对他专注於敛财并无异议,任家把守枢密院,军中征战花费最是可怕,後勤补给全要仰赖这位宰辅和被沈家一手掌控的户部,朝廷虽有严令,禁止军方和文官系统互通有无,但私下里任氏一族和这两家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合作关系。不过阴差阳错的是,不同於老一辈的城府算计,三家的下一代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任晖并没见过廖谨修几次,也无半分私人情谊,最近一次相见还要追溯到六年前沈约十二岁生辰。
    能一眼认出廖谨修,无他,因为这把扇子是他父亲任炜长送给廖宰辅的寿礼。
    而右手边那人,有点胖,有点傻,娃娃脸上有点惫赖神色,一看便是个纨!子弟,一对小眼瞬也不瞬地盯著绒布桌面上骨溜溜转著的骰子筒,盘腿窝在藤椅上,怀里靠著一个猫样的胡地美人儿,美人的手里拎著一串葡萄,正拈起一个塞进他嘴里。
    不是户部尚书的独生活宝沈约沈公子又是谁?
    见他来,沈约愉快地抬手打了个招呼,仿佛白天闭门不见的事从未发生。任晖鼻孔里哼一声聊作回应,这时旁边早有人端了椅子过来,任晖也不避讳,大马金刀地一坐,问身旁大汉道:“这赌什麽呢?”大汉恭恭敬敬地答道:“比大小。”废话,任晖暗骂,老子没长眼睛不成,还要你说?他是奇怪後面几桌围满了赌客,这桌却只两人,未免浪费空间。
    “赌多大?”
    大汉一径地沈默,任晖一惊,沈约这厮,若是把沈叔多年积蓄拿来挥霍,他第一个饶不过!但转念一想,二叔必定有所安排,心下稍安,只是连声催促,大汉顶不过他,脸上一阵臊红,羞答答伸出五指,任晖心头一冷,将满腔怒火生生压下去,“五百?”
    大汉不应声。
    “五千?!──不可能。”按规定,大额赌注都要检查赌本,现银或是四大家的银票,只此两种。莫说沈叔不会给沈约这麽多钱零花,便是有五千两银子,沈约也不可能都带在身上。
    “赶紧说!”
    “五个铜板。”大汉尴尬地说完,心中郁气稍减。在楼里做事,什麽样的豪阔场面没见过,但像今日这种,权势熏天的宰辅少爷与掌握天下钱根的尚书公子赌五个铜板一注的骰子,当真是前所未有,连著飞雪楼也面上无光,没见这二楼的赌客都躲得远远的吗?
    没等任晖开始郁闷,赌桌那边传来一阵捶胸顿足的嚎叫,“小,小,干你娘,怎麽还是这天杀的小!”
    任晖的眉头拧得更紧,他自然不会像那大汉一样头脑简单,以为这满楼看客是嫌弃赌注小才不敢过来。沈约这不成器的也就罢了,有能巴结上廖谨修的机会,谁会在意那点面皮?
    不过来,无非是察觉情况有异,摸不清深浅罢了。
    那边沈约还在乱嚎,怀里的美人儿给他推到了一边,整个人趴在赌桌上乱捶乱叫,半点风度也无。任晖晓得他赌品最差,暗暗在心底啐了一口,他顶瞧不起沈约这套,整日价走马弄鹰玩鸟捉虫,人前人後都装的一个粗俗无赖样,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身上责任,别人或许给哄了,却岂能瞒得过他?
    没容他多想,赌局已被廖谨修挥手叫停,他早看见任晖进来,却不太确定其身份,任晖今儿个出门会友,穿的只是寻常服饰,身上并无能彰明身份的物事,他又不是姑娘家,任晖进京他也没兴致在道旁候著,自然是没认出来。然而任晖征战多年,厉杀气息大异旁人,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京中他没见过的高门子弟不多,掰掰手指也算出是哪家儿郎。
    沈约跟这两人都熟,然而他乐得看戏,也不做声。
    这少爷毕竟生嫩,一时间竟不能决定是起身去跟任晖说话,还是等任晖过来打招呼。
    宰辅公子为难,自然便有人分忧。 只见後桌走出一人,满面笑容,无比流利地给任晖和廖谨修引荐。这招借坡下驴,两人都有面子,任晖躬身作揖,廖谨修却只微微点了个头。任晖浑不在意,出面介绍的大理寺副卿秦枫倒有些过意不去,心道廖公子年少气盛,竟然连这位小侯爷也瞧不上眼,这位在朝堂上可是和你老子平起平坐的超品大员,你就不怕日後落了人口实?
    廖谨修自然是不怕的。他身娇肉贵,一身学识只卖帝王家,怎能被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硌了牙?便是要套交情也轮不到他放下身段。“彦升好久不见,待我杀得安仁满盘皆输就来跟你叙旧。”这话够亲切、够得体,然而楼上诸人眼光何等老辣,知道这位清高自命的公子爷对任晖是彻头彻尾的瞧不起。秦枫与身旁的鸿胪寺少卿迟君相视苦笑,心头均有隐忧,他们身份特殊,倒不见得怕了任晖,但今天来此另有他事,实在不想半途闹出什麽岔子来。
    “安仁啊,说要赌的是你,说没银子的也是你,老赌这麽五个铜板,你这不是挤兑我麽?”廖谨修这招脸上带笑腹里藏刀玩得著实不高明,连沈约这种傻子都听出对方语义里的嘲弄,傻乎乎地问:“我是真没带钱出来啊,身上就十两银子,还是问维维借的,要不我们改天再玩?”
    “不好,你整天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猫著,我派人请了你多少次都扑了个空,今儿个难得逮著你,还能让你跑了不成?”廖谨修挥著扇子沈吟半晌,“要不这样,明年春闱我是肯定要参加的了,若是这把你输了,就得去参加春闱,到时咱书桌上见真章!怎麽样?答应的话,这次就不闹你。”
    “好!”这声却不是沈约应的,众人闻声转头,却见任晖在一旁鼓掌,笑吟吟地道:“这主意不错。”廖谨修大喜,忙道:“多谢任兄!”这一声谢受得任晖是莫名其妙,他是基於和沈约的交情,盼著他能借春闱大试一展长才,好过整日价游手好闲,也全了沈叔和云姨一番心意。这廖谨修却是作何想法,非要逼沈约去赴考?
    “安仁,任晖都发了话,这次你怎麽也跑不掉啦!”廖谨修不等任晖开口便向赌场小厮作个手势,自有人拿骰筒子罩住了那六枚骰子。“等等等等──”沈约举手,眨著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又是好奇、又是委屈地问道:“怎麽没人问问我意见?”任晖见今日事有趣,玩闹心起,抢在廖谨修前头接口道:“你只要点头摇头就好。”又转向廖谨修,“廖兄,还不再问一遍?”
    廖谨修微微一笑,折扇再晃,“安仁,同意就点个头吧。”沈约连忙摇头,脑袋却被一堵强大的气流定住,扭、扭、再扭,生生从摇头压成了点头。廖谨修大喜,“你答应了!”马上骰子声便从筒子里传了出来。任晖肚里暗笑,收了真气,沈约气得发抖,瞪著他嘴唇直颤,任晖自不理他,心里畅快难言,既然报复过了,便将昨晚被逐一事轻轻揭过。
    “安仁,大还是小?”
    沈约回过神来,坚定坚决坚毅地一拍桌子。吼出一声“大”!
    廖谨修失笑,缓缓说道:“你今晚是真跟这大过不去啊,我打赌,肯定是小。”说罢示意小厮揭了筒子,众人一看便傻了眼,四个红通通的一点加上一对板凳,正是小到不能再小的蹩十!
    “啊──”沈约往椅子上一瘫,“谨修你忒地和我过不去!”任晖哈哈大笑,这可是此次回来最大的收获,今儿这热闹没白看。廖谨修更是得意,折扇一敲,颇有深意地向人群中一个角落瞥了一眼。任晖顺著他眼光望去,却真正惊到了──
    太子!
    既然微服出行,自是不打算张扬,任晖定了定神,见太子面露微笑,便也不多话,继续在一旁看戏。太子不同於其他皇子,向来住在东宫,此时虽然没到宫禁,时间却也紧张,太子难道经常外宿?更麻烦的是,任家二爷是飞雪楼总管这件事虽非众人皆知,却也不是什麽秘密,这位爷若在自家地盘出了什麽事,可是天大的罪名。
    他看来粗豪,却并非愚钝之人,估量到此中有内情,只是他在边疆待得太久,对於京师情势不熟悉,也不敢瞎作判断。看来今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当下要紧的是要保护好太子安全,却又不能泄了他身份。念及此处,任晖向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忙上楼请总管去也。
    任晖心头有顾虑,太子的心情却极是愉悦。他此番来本就是想借机跟任家走动走动,没想到任炜棠没见到,却撞上了任晖。任家长年掌管枢密院,在军中一家独大,又正是他的手始终伸不到的那片空白,想二弟之所以嚣张,不过是和京都守备师的任炜方交好,如今他但能笼络上任晖,便不用畏惧朝中任何势力。
    谨修的算盘拨得响亮,只是太过幼稚,直接跟任晖打交道,不比转著弯儿笼络任家更有效?太子如是一想,心头大是快慰。
    秦枫、迟君等陪太子出行的人却不是此般想法,这两人品级虽然不高,但在朝任职多年,经验可比太子丰富得太多。任家深蒙圣眷,向来无事求人,也就无需和朝中人士多打交道。任老爷子身为枢密院正史,却一直称病,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上过朝,圣上却仍没让他告老,无疑是要将这位置留给任家的下一任主儿。这朝堂上没人不想和任家搞好关系,可也没人敢太接近任家,因为大家都清楚,手伸不到,是因为圣上不给伸。照说依任家地位早该功高震主,可这些年圣上对任家恩典不曾稍减,任晖地位更是节节爬升,太子想笼络任家固然无可厚非,可万一任家出了事儿,而且是在那事儿之前──
    正是席中众人各自思量的这当口,沈约忽地大大叹了口气,“也罢,明年小爷就陪你丢趟人吧,谨修啊谨修,逼著屠夫去读书跟逼著兔子吃老虎有啥区别,你也太狠了点儿吧。”
    廖谨修一乐,道:“安仁你也真逗,我可没说你兔儿爷。”众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沈约臊得脸通红,鼻孔里呼噜呼噜地直喘气,“小爷今儿个手气不好,不玩了。”说罢将身上剩下的碎银子抛给了那胡地美人,趁她傻乐偷亲个嘴儿,跟任晖打个招呼便施施然下了楼。远远地只听得一句“维维,改日再来请你吃酒──”
    任晖不做声,跟太子和群臣拱拱手,也不知怎麽一晃身,便跟著沈约走了出去。
    人说南市热闹,直似夜夜元宵。从飞雪楼所在的後街往北走便是寻常人最爱逛的烟袋胡同,沈约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不急不慢地逛著,在每个摊子前头都要逗留好一会儿,也不买,只一样样地把玩,每次站起来要走时老板都是欲骂不骂的婆婆脸,他也不气,憨喜一笑,接著往前转悠。任晖远远地缀著他,一路听得小摊小贩直叹气,都道那沈公子看来俊秀可喜,却是个傻的,听得他肚中直恼火,他们自小就喜欢逛南市,沈约为人宽厚,花钱又大手大脚,也不知在那些小玩意儿上洒了多少银子,也不知这些人的良心进了什麽肚子,背著人这麽说嘴。
    越想越胀气,抬头一看,沈约正在个套圈的小摊儿上被人刁难,他赶忙跑上去,“怎麽了?”摊主一骇,“又是你们俩?不干不干,你们上次骗了我那许多东西,这次决不能再让你们玩。”任晖听得糊涂,“我什麽时候骗过你?”沈约却嘿嘿一笑,拽著他离开。“喂,讲清楚啊──”任晖心下郁闷,他麾下兵士尚且不欺民,难不成他什麽时候欺负了这小老百姓不成?”
    看走得够远了,沈约放了他袖子,“忘了吧?上次我们来逛的时候,我跟豆哥儿老套不中,你等得不耐烦,嗖嗖嗖,花三个铜板便把人家宝贝全套来了。”
    任晖恍然大悟,不禁好气又好笑,“诶,我想起来了,不就是豆哥儿房里那小瓷猫吗?这点粗制滥造的东西,又那麽多年了,也亏他还记得。”沈约笑得打跌,“你自小什麽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不在乎他那点,对他可是心头肉,更何况那天我还打碎了他一个笔筒,只怕化成了灰他也认得的。”
    “还说呢,一看平时就没好好念书,功夫尽花在这些地方了。要不我这麽些年没回来,自家下人都不认得,他能认出来?”
    “不好吗?”沈约笑笑,不做声了。任晖皱眉,沈约这点真让人没办法,你一说正经事,他就变成了锯嘴葫芦死不开口,要不然就直接溜之大吉。脑海里思忖几种开口方式,最後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昨天干嘛不见我?”
    沈约耸耸肩,“没的讨打啊,就知道你还气著。”
    任晖莞尔,会读书又不是什麽坏事,他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沈约对官场如此排斥,宁愿偷偷跑到城外看书也不去考个功名。“我气你作甚?当时打了你也只是一时情急,谁叫你瞒了我这些年,害我一直担心沈叔揍死你?”看沈约还是默不作声,以为他担心明年大比,又道:“你文章写得极好,明年春闱必中的。”
    沈约气煞,“你还翻了我书房?”任晖笑骂,“你那什麽狗屁书房,几十根湖笔白得跟纸似的,沈叔特意给你买的松烟墨都没用完一个角。”
    “那也轮不到你说道。”沈约撇撇嘴,“再说我什麽时候说要中了?”
    任晖面色一沈,“男子汉大丈夫,总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做人的道理我讲了千万次,就算你贪懒顽皮,总不能这句都没听进去。这次是你赌输,就算我从中作梗,你来找我便是,可这事儿你答应廖谨修了,总要愿赌服输才是。”
    “我说去考,又没说一定要中。”沈约白他一眼,“还是老样子,恁地认真,无趣死了。”任晖轻敲他额头,“既然做了就全心全意。再说,就算你对光耀门楣造福百姓没半点兴致,也要顾念著沈叔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为你的事操了多少心。”
    沈约抚著额头,总觉几分羞辱,任晖敲的不重,可他好歹十八了,像个小娃儿一样当众被教训,没地丢人,当即回他一句,“我要当了官他更操心,再说,你怎知他是为我操心?”
    任晖气极,不怒反笑,“你道这越春城里那许多官宦子弟,有多少父母能和沈叔云姨一样,亲手抚养事事关怀,婚事前程,哪样不由著你性子来?”他说著心头一梗,别过头去。路旁卖炸年糕的小贩以为遇上主顾,连忙道:“这位爷,常常新出的年糕?芝麻酱辣酱随便挑。”任晖摇摇头,刚想向前走,却被沈约拉住了袖子,“借我五钱银子。”
    “我哪有那麽小的?”任晖愕然,从怀中摸了锭五两的小银给他,沈约不接,示意他掰块小的下来,便自顾自地跟小贩聊起来,“老板,能让我试试吗?”
    小贩摸不著头脑,又不敢得罪主顾,问道:“诶,公子爷想尝个新鲜?”沈约笑眯眯地点头,极其顺手地接过锅子和年糕串。小贩原本准备问他会不会炸,却发现沈约比他做得还顺手,不由地瞠目结舌。任晖立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将掰下的五钱银子递给了小贩,小贩颤声道:“太多了,总共四串,一钱便够啦。”说著将银子塞进怀里,显是怕任晖再要回去。任晖无语,只笑,看沈约在年糕上涂了酱,递了串芝麻的给自己,叼了串辣的在嘴里嚼著,将剩下两串拿纸袋包了,拽下口中竹签,含混不清地说道:“快些跑回去,得热的才好吃。”
    任晖哑然,心头酸楚,半晌才道:“难为你还记得豆哥儿好这口。”沈约瞪他,“什麽话?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任晖郑重摇头,“安仁,你知道我拿你当亲弟弟,所以平日里讲话才不讲究。有些话说得重了,你莫往心上去。”
    任晖自幼丧母,与妹妹相依为命,继母虽待他极好,却少相处的机会。如今他到了这个位置,一身事务都得由著皇家摆布,虽说长年征战无暇娶妻,但年岁已长,功劳日高,终是躲不过的。他知道沈约为刚才说的无心之言难过,故而出言安慰。沈约也不接话,只挤挤眼睛,伸手抢他那串年糕,“冷了可惜,你不吃给我。”任晖哪肯给,他比沈约高半个头,一仰脖子,作势吞掉年糕,沈约“啊”地一声,伸手去够,任晖嘿嘿一笑,将剩下一片年糕的竹签递给他,沈约接过,心满意足地吃下肚,顺手扔掉签子,拍拍肚皮,“果然还是要两种口味一起吃才够爽啊。”任晖见状忍俊不禁,一年不见,安仁竟懂事了,再也不是那个要他操心的小娃娃了。
    或许从来都不是。
    念及此处,他心底又自难过,他宁愿安仁仍像小时候那般淘气,样样都要抢他的,也不要他像今日这般细致体贴、委曲求全。他原本天性旷达,心念既转,日前的气闷也都消隐无踪,温言道:“你是不是真的那麽讨厌做官?若是,我明儿个去找廖谨修,告诉他是我从中捣乱,不会让他难为了你。”沈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说我笨,也不知是谁笨,太子做见证的事儿,怎能反悔?便是胡混,也得去考一趟的。”
    “说到这事我就奇怪了,你什麽时候跟廖谨修那麽熟了?他干嘛惦记你的前程?”
    看著任晖一脸困惑,沈约心下大叹其气,“你还是回去问问豆哥儿吧。”说著推他快走,“还不赶紧回去,这东西吃冷的要闹肚子的。”
    任晖挠挠头,“大不了让厨子再炸一下,怕什麽?”沈约眼一横,虎著一张脸凛然道:“豆哥儿说要吃他家约哥哥炸的!”“滚你的臭屁!”任晖哈哈一笑,纵身上了旁边墙顶,“走了!”沈约挥挥手,望著任晖飞掠而去的身影,心下暗笑,让应国第一武将飞檐走壁送年糕,做个将军妹妹可真有面子。
    将视线从远方收回,沈约回望鳞次栉比的商家後头、飞雪楼的一方檐角。时辰已至未时,南市却依然热闹,无论是前街的商铺还是後街的银号,没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动静。他低了头,悠闲地在晚风里漫步。两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後,沈约微微一笑,“也好,大夥儿一起消消食。”身後二人注意到他语气不寻常,未敢接话,晚风中但闻他喃喃低语,几不可闻,仔细听来却是一句“你喜欢吃什麽,我也是记著的。”
    本篇完结
    下回预告:第三章、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
    第三章
    第三章、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
    进了沈府大门,沈约察觉到身後人舒了口气,他心头感动,拍拍二人以示安慰,左边一人神色平和,只是扫一眼沈约,确认他平安无事,右边人却咧了咧嘴,拍著胸脯连叫好险。而两人虽一沈稳一佻达,眉眼之间却极为相似,都是一副俊秀样貌。沈约满意地看一眼自己的得意部下,走向父亲的书房。
    一宁、安生两兄弟不仅是沈家的仆从,更是他的亲信,一宁沈稳,安生率直,都是一身好功夫,而且自出生便在沈府长大,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沈持风心思周密,知道有的人心是只能勾引的,而非收买,所以在他们四岁的时候便把他们放到了儿子身边,连名字都交由他去取。两人什麽杂活都无需做,单单负责沈约的安全就好。起初几年,三人除了方便睡觉是形影不离,连衣服食物都是同制,後来沈约贪玩,时常自己溜出去,沈持风也不著急,只将两人收归自己手下,果然,没过几日,沈约就自己上门将两人要了回去,却也不再常带他们出去,只在暗处保护。
    如果要做大事,身边就一定要有那麽几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你可以跟所有人耍心思玩手段,但如果连身边人都不能相信,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用漫长时间处出来的感情,比什麽收买都可靠。
    作为官场上的老狐狸,这是沈持风的经验之谈,他也是这麽教沈约的。
    站在书房里,沈约心里很是感激。无论有多少秘密瞒著他,任晖说得对,这京城的官宦人家里只怕再没有哪对父母,有他们这般对自己好。
    沈持风的心情却没有那麽愉悦。他正坐在黄花梨的扶手椅里喝著冰糖梨汤,这几日天气燥,他有点上火,是以沈母每天晚饭後都会煮点梨汤。预料到他今晚火气会格外大,她还特地加了些分量。
    “云慧,去厨房加点糖,淡得慌。”
    沈母翻个白眼,要与儿子单独说话就直说,还与她玩这套。但她素来温柔,点点头,端了梨汤出去,临了还不忘给儿子打个眼色,叫他乖乖受训,别给他老子讨气。沈约吐吐舌头,不责备就是好事了,他哪敢在父亲气头上再闹事。
    不过父亲性子深沈,吹胡子瞪眼睛这种事估计不会发生。
    不出所料,沈母出去之後,沈持风捋捋颌下三绺长须,脸上神气仍是不温不火,半点要罚的意思没有,只淡淡问道:“今晚上玩得怎麽样?”
    沈约不敢撒谎,“什麽也没发现。”
    沈持风凝视他片刻,“本来我是想禁你足的。你眼下的行动的确不明显,什麽端倪也瞧不出来,但那位老爷子可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你在家待著,哪怕名声不好听,你又恨我,也好过日後惹出大乱子。”
    沈约低眉顺眼,一副乖觉模样,他原本也以为会被禁足,没想到一向心思弯弯绕的父亲今儿个却直接起来,看来自己也得换个法儿对付。“儿子知道错了,以後绝不去赌场那种地方。父亲请放心,输光家产再偷国库存银,害得咱老沈家家破人亡这种事儿子还不敢犯。”
    沈持风眉心微蹙,这小子,话点到这份上还揣著明白装糊涂,以为自己那点花花肠子瞒得了谁?“既然答应了人家,回去就好好准备准备,别丢了咱老沈家的人。”他学著儿子的口气,倒也似模似样。
    沈约倒抽一口凉气,他虽知父亲消息灵通,但如此快法还是让人有点吃不消,知道这遭是逃不掉了,只好愁眉苦脸地应一声是。沈持风见状,嘴角微动,这孩子,还是那麽让人操心。“今天也玩够了,跟你母亲请个安,回房休息去吧。”
    沈约老老实实告退,掩上书房门时却看见母亲正端著托盘从窗边走过来。“啊啊,原来妈也会听窗根啊。”他扑上去亲了一口,凑在母亲耳边低声道,神气顽皮得紧,再不是平日里装出来的无赖相,倒真似个六岁顽童在撒娇。沈母瞪他一眼,“赶紧回去洗洗,一身臭汗。”沈约撅起嘴控诉道:“你看你看,儿子被欺负,妈你不仅不心疼,还嫌弃我。”
    “哼,也不知怎麽生出来这只惫赖猴子。”沈母说得恨气,却掩不住眉梢眼角那点笑意,看沈约盯著那梨汤盅子,笑瞥他一眼,揭开盖碗,“赶紧喝几口,我又添了点,你爹发现不了。”沈约舀了一口,连声叫烫,却又舀了第二勺子,沈母瞧著儿子吃喝,心里欢喜,眼角一丝笑纹跟著弯了起来,那些隐藏著的担忧就掩了过去。沈约看得难受,低声道:“妈,我以後再不淘气了。”
    沈母定定地瞧著他,眼里满是疼爱,良久才缓缓开口:“约儿,你不是淘气才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