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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惚惚地转过脸去,一边的铜镜映出他精致无暇的面容,原本以为朱锦a当初是色迷心窍,可是这个同心结又让他产生了不确定的感觉。
    一旦对过去的认知产生疑惑,心里某一处就开始蠢蠢欲动,有些竭力压抑着的东西似乎要汹涌而出,被掩埋已久的回忆不断地在脑中流淌,那人的一颦一笑都变得分外鲜明,而每一句调情的私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他毕竟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年,平生第一次在朱锦a的挑逗下品尝到那种情潮翻涌的极乐滋味,对于一个未经人事的雏儿来讲,那些在陌生的欲望中无助喘息的日子,又岂是能轻易忘怀的?
    “难道……”炽月又打开盒子,掂起那枚同心结,喃喃道:“难道他对我……竟是真心的吗?”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可笑又不可思议,炽月摇摇头,暗嘲自己愚蠢,朱锦a是情场上的老手了,三宫六院,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对他,不过是一时新鲜,以及被自己的忤逆激起执念罢了。
    当皇帝的,可不会个个像他夜弦哥哥那样重情重义,甚至为情所苦啊!
    才这样警告过自己,炽月又发现那叠起来的丝绢上似乎有字迹,他犹豫了一下,拈出一处将它扯出来,抖开一看,不由得又怔住了。
    那是朱锦a的字迹,笔沾朱砂,落下几行小字: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一别之后,聚首无期,我对你思念弥笃,长夜漫漫,辗转难眠,不求其他,只愿你也舍我几分惦念。
    炽月的脸红得快滴下血来,把同心结紧紧攥在手心,紧到连指甲都嵌进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至胸口,让他心潮起伏,再难平静。
    明明是连露水姻缘都算不上的一段风流,在他不辞而别之后,竟又牵扯出这么多意犹未尽的纠缠,明明那个人霸道蛮横、拥尽天下丽色,却用如此悱恻委婉的诗句寄托相思,朱红的字迹间弥漫开一股闺怨般的忧郁,让他忍不住想笑,对朱锦a的所作所为,竟然没那么深的怨恨了。
    不得不说朱锦a用对了办法,像炽月这样性格骄纵的少年,对他硬来只会引起宁死不屈的反抗,只有放下身段,连哄带诱,用款款深情挑起他严防死守的情潮。
    炽月把丝绢原样叠好,与同心结一起放回盒中,沉吟了许久,把它留在枕边,没有丢进柜子里和杂物为伴。
    如果知道了他的反应,朱锦a一定会很得意吧。
    在以后的许多个长夜里,当他无心睡眠时,总会翻出那盒子里的东西,呆看许久,直到睡意渐生。
    第四章
    炽月再一次见到朱锦a的时候,已是回到黎国的第三年了。
    这年玉甄花节结束不久,过完十八岁生日的炽月得知一个重大消息:瑞雪要出嫁了。
    这瑞雪是黎国的贵族女子,父兄毕在朝中为官,与夜弦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了娃娃亲的,奈何夜弦被沈英持羁住三年,记忆尽失,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不惜以身犯险,通过周密的安排进入将军府,伺机接近,唤醒了夜弦的记忆。
    炽月一直很喜欢她,也曾期待她成为自己的皇嫂,可惜造化弄人,夜弦哥哥被那个姓沈的无耻之徒祸害至深,再无心风月之事,为了不耽误佳人,回国没多久,事态平定之后就与她解除了婚约。
    黎国的女子大多豪爽健美,有一种不让须眉的霸气,瑞雪虽然生得柔弱,骨子里却性烈如火,与夜弦解除婚约之后有不少王公子弟上门提亲,都被瑞雪拒绝了,直到盖着明昕帝御印的提亲国书送到夜弦案上,她的婚事终于从私事变成国事。
    两国停战交好以后,民间通商往来益见密切,朝中也乐见皇亲国戚之间结几桩美满姻缘,以确保两国边境的和平能长长久久。
    向瑞雪求亲的是四王爷朱锦朔,他与沈英持交情不错,当年曾在将军府中见到瑞雪,一度惊为天人,后来得知她的身分,也就收了那份心思,直到两国烽烟落定,听闻夜弦的婚约解除,王的心思就又开始活络起来。
    朱锦a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四弟身居显贵,手握重权,虽然长相有些凶悍,倒也不失俊朗,仪表堂堂,品行也端正,从不仗势欺人,配瑞雪绰绰有余,遂派人准备了厚重的聘礼,满以为国书送过去,应该十拿九稳才对。
    没想到黎国把聘礼退了回来,婉拒了这门亲事,只说齐大非偶,不敢高攀四王爷,朱锦a想不明白,派出暗卫前往虎堰打听一番,才知道瑞雪只说了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
    夜弦对瑞雪始终有几分愧疚,不愿意以国家大事勉强她的意愿,于是就为她这一句话,不顾朝臣的非议,果断拒绝了王的求亲。
    朱锦a很不服气,暗骂黎国人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不知好歹,朱锦朔却感叹这女子心志坚定性格刚硬,更是下定决心要赢得美人青睐。
    第二年,他带领水师精锐,奇袭了一个在东海一代为祸多年的海盗据点,全歼千余名海盗,缴获无数奇珍异宝,并挑选了一盒鸽子蛋大小的名贵珍珠,志得意满地派人送到黎国,作为战利品献给瑞雪。
    可惜英雄美人的套路在这里走不通,瑞雪将礼物原封退还,对王的心意也不屑一顾,只是淡淡地说:“铲奸除恶本是王爷分内之事,何以居功?”
    朱锦朔碰了一鼻子灰,又找明昕帝商量,朱锦a想了又想,道:“那个女人八成对你有成见,你就别费心思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王恍然大悟,当年沈英持抢了她男人,难怪她会对武将生出嫌恶之心。
    他仍不死心,也亏得生在宫廷之中,自小教养严格,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只是后来带兵镇守东南,那些文人的消遣就渐渐放下了。
    朱锦朔利用练兵余暇,花费数月时间,尽胸中所藏,绘成一套《归海月明图》,全图展开长达数十尺,从波涛怒号、云海翻腾的海景到沿海小镇上的风土人情,皆收图中,既有壮阔无疆的豪气,又有体贴入微的细腻,皆是他这些年来所见所感,情真意切,让人站在画卷前就有一种置身其间的错觉。
    这次使者终于没再带着一张哭丧脸归来,这份礼瑞雪不仅收下了,还回了他一幅亲绘的《山居折柳图》。
    这次艰难无比的开头让朱锦朔喜出望外,又写了一封长信讲述一些沿海流传的离奇故事,语气亲切而不轻佻,信中也没有唐突示爱,只像个普通朋友那样随意自然。
    两个人通起书信,瑞雪的回信也渐渐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疏远,又过了一年冬天,在开春的玉甄花节上,朱锦朔亲赴虎瑕,在宫宴上以笛声与瑞雪的琴声相和,终于打动了这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对于两边国主之间彼此提防的现状来说,这门亲事无疑是驱散阴云的一缕阳光,双方都很看重,定下婚期就开始着手准备,务求隆重盛大。
    炽月得到消息之后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听了朱锦朔这几年的努力,也感叹他一片痴心,同时心中萌生出前往中原一游的念头。
    “皇兄!”习武归来,炽月跑到御书房去缠夜弦,“让我跟送亲的队伍一起去嘛,我保证不会给大家添乱的。”
    反正迎亲的加上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不下千人,他混在其中也不碍什么事。
    夜弦从公文中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打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炽月脸一红,挥退左右,半边身子趴在桌案上,声音拖长了一些,尽是撒娇的意味:“夜弦哥哥,让我去嘛!我只是想送瑞雪出嫁,保证不招惹那个皇帝。”
    夜弦不信,含笑看着这个让人伤脑筋的弟弟。
    他长高了一些,身板也略显结实,这几年习武让他的身躯有了漂亮的肌肉线条,虽然比起成年男子还是削瘦了一些,却不再是那个身无四两肉的娇气少爷了,脸庞仍有几分稚嫩,眉宇间却添一抹英气,平时在人前也能端出一副威仪凛然的架子,只有在对大哥撒娇的时候,又变回那个略带傻气的骄纵小鬼。
    这张绝美的面容总是让人牵肠挂肚,以前是脆弱得毫无自保之力,现在则多了几分坚毅之色,让夜弦惊觉他这个弟弟正在慢慢长大,羽翼渐丰,到了该试着让他飞翔的时候了。
    他不能一辈子将炽月笼罩在羽翼下,北地的男儿应该是英武雄壮的,在成长的过程中必然历经风雨,炽月总要学着自己去面对一些事情,或者……一段感情。
    他是个冷静睿智的君王,同时也是个护短的兄长,对于重视之人提出的要求,几乎无不满足,这次也不例外,炽月得到了许可,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换个身分,隐姓埋名随队前往。
    炽月想了想,觉得大哥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当年他从朱锦a宫中不辞而别,如今大张旗鼓地过去,只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行程既定,炽月的出行事宜便由岳承凛安排了,碍于这位二皇子太过招摇的美貌,岳承凛不准他骑马,总之要尽量杜绝头露面的可能,炽月只好忿忿不平地缩在马车里,饮食饮水都有近侍送上,梳洗起居自有贴身丫头服侍,连出恭也用车里的恭桶解决,只能在夜晚众人扎营休息的时候出来透透气。
    迎送的排场颇大,行程也比他们逃亡时候缓慢了许多,到达时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炽月几乎要被憋疯,一抵达别馆,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想去城中逛逛。
    中原的风情与黎国不尽相同,当时他满心忧愤,无暇欣赏京城的犬马声色,一别三年,再来时已是不同的心境。
    岳承凛要安排一干人等的行宿,顾不上管他,只命令几个高手相随保护,让炽月戴了一张人皮面具掩去容貌,掌灯之前回来。
    炽月满口答应,去闹市逛了一圈,买了些黎国不常见的小玩意儿,然后找个家酒楼点了一桌子菜,叫随从也入痤,一同享受中原的特色美食。
    茶楼酒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炽月一边吃一边拐弯抹角与店小二闲聊,没几下就把他想知道的消息都套了出来。
    一别至今,朱锦a膝下已有四位皇子两位公主,看来他在后宫之中“耕耘”得挺卖力,炽月心里不禁有些泛酸,虽然明知道朱锦a是个风流天子,不可能为了自己这个匆匆过客而收心敛性,在听到他儿女成群的消息时,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一手探入袖中,轻抚那个带在身边的同心结,炽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违反对大哥的承诺,想办法见朱锦a一面。
    不为再续前缘――反正他们也没有什么缘可以续――只想补上当年一句辞别,让自己彻底从这段荒唐的纠葛中解脱出来。
    他知道这念头有些鲁莽,回别馆后左思右想,还是犹如一块心病般怎么也放不,只好厚着脸皮去缠岳承凛,求他想个办法安排自己见皇帝一面。
    一国之君,哪是那么容易见的?何况炽月不在贵宾名单上,自然不会被皇帝召见,而且,他一点也不认为让他们两个私下见面是个好主意,炽月涉世未深,天真得很,哪里是朱锦a那只狐狸的对手?
    奈何炽月吃了秤砣铁了心,死缠烂打,终于磨得岳承凛点了头,叹道:“也罢,王大婚在三日之后,明昕帝亲自主婚,酒宴结束之后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不过恕臣多言,还请二殿下不要忘记陛下的嘱咐。”
    “你放心吧,我不会失了分寸的。”炽月信誓旦旦,在别馆住了下来,满心欢喜地等待见面的时机。
    +++++
    大婚当日,炽月被带进王府,安置在一座幽静的小楼中,岳承凛告诉他这是皇帝驾临王府时休憩的地方,留下两名暗卫守着,就匆匆离去了。
    炽月怕被发现,早早躲到内室屏风后面去了,听着外面鞭炮声劈里啪啦地响,鼓乐震天,知道朱锦a已经来了,他忍不住好奇心,倚在窗边朝外张望。
    绿树婆娑,越过重重屋子,只隐约看到前庭之中人潮涌动,个个身着锦绣,喜气洋洋,翘首盼望新娘下轿。
    庭中的热闹和此处的清静形成鲜明的对比,炽月又回到屏风后面的软榻上,顺手拿了本书无聊地翻动着,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朱锦a会不会过来小憩,也不知道岳承凛会不会提前告诉他,更不知道他见了自己会是怎样的神情。
    也许他早就把他忘了吧……炽月懒洋洋地蜷起身体,渐渐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仿佛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侍女们的娇柔细语:“三王爷,您小心门槛。”
    炽月蓦地清醒,浑身一激灵,不由得坐直身子,悄悄屏住了呼吸。
    说话间,几个侍女簇拥着醉醺醺的玳王朱锦纹进了房,扶他躺在床上,为他解衣脱靴,安置好了之后又忙着去取醒酒汤,原本留了两个人守着,却被朱锦纹不耐烦地喝退了。
    炽月暗中叫苦,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床帐放下一半,从朱锦纹的角度是看不到屏风后面的,可是他如果想走出这间屋子,必然得从床边经过,岂不是会被人撞个正着?
    正在伤脑筋,突然听到床帷间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低泣,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像是被痛苦压得喘不过气来,低回嘶哑,令闻者鼻酸。
    炽月惊呆了,先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又一声抽泣证实了他方才没有听错――是谁让这个高高在上、被无数人羡慕的三王爷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痛哭失声?
    这下他更不能出去了,王公贵族们通常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越是朱锦纹这样在人前风光无限的男人就越不肯让人看到他独处时的失态,炽月知道一旦他发现自己的存在,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他愁眉苦脸地缩成一团,捏紧手中的同心结,认命地决定等到朱锦纹酒醒离开之后再走,只希望那家伙不要哭得太久,午膳吃得不多,他已经有些饿了。
    朱锦纹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脸上,生生将哭声压了下去,只剩偶尔的哽咽,活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让铁石心肠的人也生出几分怜惜。
    炽月好奇得犹如百爪挠心,用全身的力气才压抑住过去安慰他的冲动。
    对于哭,他炽月可是行家中的行家,从小受宠,从小也爱哭,生气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威胁别人的时候……总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觉得有必要哭一哭缓和情绪,就会立时泪飞如雨,眼泪来得又急又快,比河堤决口还要凶猛。
    哭多了自然颇有心得,知道哪种场合要哭得声势浩大,哪种场合要哭得肝肠寸断,不压抑自己,想哭就哭,从不扭捏,而且绝不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哭泣――没人看见,哭也没用,白费眼泪而已。
    朱锦纹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哭对于炽月而言只是一种发泄情绪的途径,对朱锦纹来说却是比要他命还难堪的屈辱,堂堂玳王万不肯做出有失体统的事,就算心里苦得发腻也要憋着,甚至在独处的时候还支撑着皇家体面,不肯让自己的痛苦有片刻排解。
    炽月不懂这些人明明已经有了可以为所欲为的权势地位,为什么还要苦苦压抑自己的心绪,连喜怒哀乐都不能恣意表现出来,这样活得多累呀!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炽月透过屏风缝隙看个明白,朱锦纹的惊呼声告诉了他答案――
    “皇兄,你怎么过来了?”
    隐藏在暗处的少年霎时心跳如擂鼓,脸颊也有些发烫,又是欣喜,又是恼火,玳王不走,他要如何出去与朱锦a相见?
    “朕还想问你呢。”朱锦a的声音低沉中透着威严,完全不似当时调情的软腻温存,“连他敬的酒都没喝就落荒而逃,你可真有出息!”
    朱锦纹一时语塞,窘迫难当地低下头去,明昕帝看着他红肿的双眼,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一些,问:“哭过了?”
    朱锦纹头埋得更深,恨不得挖条地缝钻下去,只听朱锦a轻笑一声,嘲讽道:“他又看不见,你哭有什么用?白白折磨自己罢了。”
    炽月听到这话,正觉得心有戚戚焉,又听朱锦a在床边坐下,劝慰道:“朕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死心眼的弟弟,你恋上什么人不好,偏偏喜欢那种薄情寡义之徒?”
    谁?炽月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而朱锦纹的声音低哑得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讪讪道:“我早就死心了,只是……一见到他,心里还是难受……”
    朱锦a拍拍他的肩膀,哄道:“执念太深只会伤了自己,改天朕赐你几个美人,色艺双全,包管你忘了那狼心狗肺的东西。”
    炽月越听越迷糊,难以相信才貌双全的玳王竟然是为情所苦,而且看情况还是对方辜负了他。
    房中沉默了片刻,朱锦a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早就说了黎国的人缺心少肝、无情无义,你吃一次亏还不够吗?”
    炽月眉头一皱,火气直冲脑门。
    这混蛋!昭告天下与黎国世代交好,背后却这样编派他们国人!
    炽月拳头直发痒,要不是尚存几分理智,早就朝明昕帝那张脸招呼过去了。
    朱锦纹终于开口了,带着几分不甘:“皇兄当年还不是被那个炽月勾得神魂颠倒?”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炽月把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全神贯注地等着朱锦a的回答。
    明昕帝嗤笑一声,不屑道:“那个小家伙啊,只是一时新鲜,玩玩罢了,朕可不是什么痴情种子!”
    这几句话,炽月听得真真切切,让他想欺骗自己都办不到,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脸上血色尽失,紧握的手掌也无力地松开,任那枚汗湿的同心结悄无声息地跌落在地。
    “不是任何人都值得付出真心的,有些人,逢场作戏足矣。”即使捂住了耳朵,朱锦a的声音依然绕过屏风,像刀子一样穿透大脑,狠狠刺到他心上,“永远也不要放低身段去讨好别人,我天家的人,可以去征服,可以去占有,甚至毁掉他也无所谓,唯独不可以妥协。”
    “皇兄……”朱锦纹期期艾艾地说,“你也曾对炽月百般呵宠,难道都是逢场作戏?”
    “朕宠他,只是因为没有得到他。”明昕帝呵呵一笑,像讨论一件不值一提的琐事般轻慢,“他的骄傲和固执最让朕欲罢不能,等到他臣服以后,玩久了,自然就会腻了。”
    炽月的耳朵嗡嗡直响,浓浓的屈辱感又涌了上来,他浑身发抖,为自己曾经的心动感到万分羞耻,薄唇已被咬破,唇齿间漫开淡淡的铁锈味。
    朱锦纹喟叹一声,喃喃道:“难道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不能对人倾心相待吗?”
    “生在帝王家,首先要学会怎样爱一个凡人。”朱锦a语重心长地劝慰这个钻牛角尖的三弟,“无论如何宠幸,都不能让他支配你的感情,一时软弱,便无安宁之日,一朝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三弟,你记住,永远不要让自己置身于那种危险的境地。”
    自古以来,多少倾国倾城的教训,他自小耳熟能详,也深深引以为戒,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知道生在天家,虽有无上的威权,也注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他也是躲过无数明枪暗箭才顺利登上皇位的,岂会不知道宫廷争斗的厉害?在那种需要时时提防所有人的环境中长大,朱锦a不会放任自己陷进一段无法控制的情感。
    在他心目中,除了这大好江山,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汲汲以求,对于看上眼的人,一国之君肯花些心思逢场作戏,肯按捺住脾气好声好气地哄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宠幸了。
    偏偏有人不识趣,他何必总是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眼下看到朱锦纹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他就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这个胞弟实在是太天真了,明昕帝摇了摇头,道:“你在这歇息一下,新人拜堂时候你还得去露个脸,四弟大婚,你这个当兄长的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
    朱锦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了,皇兄。”
    前尘种种,皆是孽缘,情丝几缕,俱应尽断,这个道理,朱锦纹或许懂了,而躲在屏风后面的炽月,却是真的懂了。
    第五章
    “二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深夜,炽月房中依旧灯火通明,黎国的二皇子形如木雕,一动不动地坐在灯前,眉心微蹙,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烛火,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侍女们不敢催问,眼看着月上天心他仍无睡意,只好去把岳承凛叫了过来。
    一看他这模样,岳承凛就知道这个涉世未深的小皇子正在心绪起伏,不禁有些自责,当年若非他保护不力,这个心思纯粹得不染纤尘的少年怎会陷进皇帝后宫那种荒唐的地方。
    想起夜弦的嘱托,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问:“二殿下,深夜不眠,可是想家了?”
    炽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松开紧攥的拳头,道:“我今天见到了玳王。”
    岳承凛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回应:“哦?”
    “婚宴上,你是不是敬他酒了?”炽月突然问。
    岳承凛迟疑了片刻,沉默地点头,炽月摊开手掌,凝视着被握得拧成一团的同心结,轻声说:“既然无心,又何必相会?”
    岳承凛看着这个神情冷峻的少年,依稀看到几分夜弦的影子,才惊觉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已经渐渐长大了,沉静中带出几分不动声色的威严。
    他不由得收敛了心神,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道:“臣知罪。”
    炽月呵呵一笑,手指轻弹,将那枚小小的同心结抛入灯盏中,只听哔哔剥剥几声响,那枚陪伴了他几年的信物就如这段似有若无的情感一样,灰飞烟灭。
    岳承凛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看出炽月心情低落,但是至少他理智尚存,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证明他们那个总是被娇宠着的二殿下并没有逃避事实,而在他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过程中,某些无法见光的荒唐感情显然是应该舍弃的。
    炽月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卫队长准备一下,明早动身回虎堰。”
    岳承凛一惊,道:“庆典还未结束……殿下不想在此多游玩几天?”
    其实他关心的不是庆典,而是身娇肉贵的二皇子刚到这里还没休息过来就又要受奔波劳碌之苦,虽然他巴不得早点把炽月送回去,但是炽月的决定显然有赌气的成分,只希望这个心高气傲的小皇子不要在冲动之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炽月抬手招过宫女服侍自己更衣,淡淡地说:“本不该来,何必逗留?”
    岳承凛无言以对,只能躬身一礼,默默退下,准备炽月返国事宜。
    就这样,次日清晨,在稀薄的晨雾中,炽月登上回国的车辇,秘而不宣地离开了这个正沉浸在皇家庆典中的都城。
    他来他走,除了几名亲信,都不为外人所知,在宫中享受通宵欢宴的朱锦a,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
    一别之后,又是四年,炽月二十岁封怀宁王,有了自己的封邑府邸,除了进京觐见皇兄的日子,他已经很少居住在虎堰了。
    由于他是夜弦唯一的胞弟,自幼备受宠爱,长大之后,夜弦自然封了他黎国最富饶的城邑泺宁,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可供六畜繁息,有绵延不尽的农田供作物生长,更有风景秀美的森林和雪山,波浪滚滚的泯河穿过平原,沿途洒下星星点点的湖泊水塘,加上距离都城不远,交通便利,与各国通商往来十分频繁,百姓生活也富足安乐,地方官本分尽职,让炽月这个王爷做得相当清闲。
    这天风和日丽,北方的夏天并不炎热,微风挟带着花香,清新凉爽,炽月穿着一身薄绸锦袍,骑马归来也只是微汗而已。
    “王爷总算回来了!”
    侍女们纷纷围了上来,服侍他沐浴更衣,其中最得倚重的大丫头玉香为他解开头发,语气略带抱怨:“王爷,以后可不能一个人跑出去了,寻常富家子还知道带几个家仆,堂堂怀宁王出门连随从都不带,像话吗?”
    炽月当她的话是耳边风,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懒洋洋地将自己的身体浸入浴池,肩膀靠着池壁,放松了一身肌肉。
    早有伶俐丫头点起他喜欢的熏香,偌大的浴室内轻烟袅袅,暖香袭人,玉香跪坐在池边,纤细的手指穿过发间,轻轻揉洗着他的长发,又开始唠叨:“王爷身居显要,您要出城散心我们又不敢拦着,好歹带几个护卫呀,万一遇上什么宵小匪类对王爷不敬……”
    “谁敢?”炽月手指轻撩水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嘲讽她小题大做似的,玉香轻哼一声,说:“是是是,奴家知道王爷武功高强,可是总不能心性来了就像野马一样跑出去不见踪影吧?偶一为之也就算了,时常这样,让府里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奴家今天在门口候了一天,饭都没顾上吃几口。”
    虽然这丫头总是唠叨个没完,可是低低柔柔带着娇嗔的声音并不惹人讨厌,炽月也不生气,漫不经心地道:“这么说来,本王要向你赔罪了?”
    “我可不敢当!”玉香委委屈屈地说:“今天宫里下旨急召王爷入京,传旨的唐公公知道王爷一个人出门之后,已经把我们都骂了一顿。”
    “召我入京?”炽月一下子坐起身来,问:“你怎么不早说?唐公公呢?”
    玉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唐公公一路舟车劳顿的,管家已安排他歇下了,王爷从外面回来总归是要洗澡换衣服的,奴家难道说晚了?”
    他懒得跟这个刁丫头斗嘴,让她把自己的湿发擦干,然后起身穿衣。
    雪白的丝袍覆往一身长年习武的结实肌肉,掩起的衣襟遮去了胸腹之间一头栩栩如生的猛虎刺青,长发绾起,戴上紫金镶珠发冠,俨然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即使在他身边服侍多年,玉香有时仍会无法直视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她没入府的时候就听过炽月殿下容貌俊丽迫人,如皓月初升使繁星失色,如赤凤临空令百鸟自惭,原本以为只是诸人的溢美之词,没想到见了真人才发现再多赞誉也不为过,炽月不仅生得俊美无双,更有一身高贵沉稳的威仪气度,使人在面对他那张绝色脸庞时不仅不会产生冒昧的念头,还会油然生出敬畏之心。
    除去他尊贵的身分,怀宁王的身手也不容小觑,他少年时即沉迷武学,多年来从未松懈,他的师父更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曾感叹怀宁王若不是受身分所拘,江湖上必然会多一个名扬天下的少年侠客。
    他穿戴整齐,唐公公也被下人带到座前,炽月接了旨,正要吩咐管家准备出行事宜,玉香抿唇一笑,道:“王爷回府之前这些事都准备停当了,奴家可不敢耽搁王爷进京面圣。”
    炽月闻言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既然已有准备,那就出发吧。”
    “现下?”玉香吃了一惊,“天都快黑了,您还没用晚膳呢!”
    “备些干粮,车上用。”
    玉香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知道多说无用,赶忙让一干侍从护卫整装待发,一番忙乱之后,怀宁王府的车辇踏着暮色,从泺宁城门下飞驰而过,朝虎堰方向疾驶而去。
    “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每次进京玉香都会陪侍在身边,还是头一次见怀宁王如此匆忙,即使他一直沉着脸,那漆黑的眼眸中也会偶尔流露出几分焦躁不安。
    “别瞎说!”炽月低斥一声,眉头锁得更紧。
    皇兄并没有透露这次急召所为何事,只在圣旨中略提了一下与邻国有关,这让他心头霎时升起一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