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子看着观主从树桩上解下麻绳,将垂挂在雾气峡谷下方的粗麻绳,一截一截往上收拢,不急不缓,像个四平八稳坐河边钓鱼的农闲老头,收起来的细竹剖片编织的鱼篓子里传来鱼儿活蹦乱跳的声响。
观主编织的鱼篓,口子朝内有一圈倒进去的细竹条, 形成一个漏斗形状。
鱼儿钻进去了轻易跑不出来。
连收三只鱼篓,收获不错,用粗树掏挖出来的真材实料木桶内,装了二十多尾巴掌长到尺长的河鱼,指头长的小鱼都被观主丢进了峡谷,听观主的说法是不要“涸泽而渔”。
反正观主鱼也烤着吃了,漂亮话也说了,道理都在观主这边。
驴子撇着嘴翻了个想反抗的白眼, 奈何肚子里墨水吃得不够,搜肠刮肚想不出好词,什么“又当又立”这种老瘸子骂街的浑话,上不得台面,口中道:
“观主,咱们待这孤岛上,都一个月了,莫夜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有不有个准信?天天吃草我都痩了一圈,你现在一身的鱼腥味,老远都能闻到,咱们就这样天天在岛上游手好闲,也不是個事儿。”
听着驴子的日常牢骚,扎着袖子卷起裤腿打赤脚的张闻风,将晚上放下去早上收上来的三个鱼篓,倒放到树荫下晾晒, 道:“闾子进,你得珍惜现下的闭关时间,你静下心来细细揣摩你的修炼方法,不能因为禁法而不会修炼了。等我什么时候参悟出‘观瀑’真意,便什么时候能够出去。”
他可是一点都没闲着,每天在岩石顶上的石屋“观瀑”半天,用心去参悟云遮雾罩的缥缈念头,其余时间念经做早课,练剑、练拳、练习身法和调息打坐,一样都不耽误。
他坐得住,静得下心来。
一个月时间的心无旁骛修行,他感觉修为进益良多。
此地禁法又如何,体内元炁的增长是实实在在,正好用禁法来打磨心境。
他不担心道观的众人,二师兄有渐微境修为,撑起大局绰绰有余。
岳安言心思细腻,能够拾遗补缺。
后山有土灵镇守那座青铜钟,山门内的灵植有胡羌儿照应,大部分的灵草和灵植种子,生机饱满,灵气充盈,按正常育种即可, 不像当初他好不容易弄到的几颗种子,是生机缺乏的劣种。
道观已经走在正道上,按部就班走下去就行。
“诶,我心静不下来,隔不了几天就开始乱想,可能是我不适合囿于小片地盘,我得去野外无拘无束地奔跑,那种飞扬流畅感觉才是我要的。”
驴子苦恼不已,这屁大的地方,还禁法了,让它没法修炼,它担心一个刹脚不住冲出孤岛掉进雾气峡谷中。
张闻风用削出来的竹刀,将所有河鱼开膛破肚刮鳞片,他也很无奈,莫夜肯定不会考虑驴子这个搭头的感受。
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参悟出“观瀑”的寓意,驴子难熬,他不能坐视不理。
目光扫视驴子住着的岩石洞穴,驴子上去岩石顶上几回,不肯住地方不够大束手束脚的石屋,它要住得接地气,主要是嫌麻烦,张闻风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闾子进,我看过的典籍中,有一个锻体法门适合你现在遇上的情况,你每天用身体各部位撞树、撞山石,激发体内不能外放的妖力达成淬炼效果,据说身体淬炼大成,能够一撞碎山。你可以试试,但是记住不要蛮干,要循序渐进。”
以他对驴子的了解,这货好奇心强烈,愿意尝试一切新奇的玩意。
驴子静不下心来主要还是找不到让它沉入其中的事情做。
人类的修心磨砺方式,不适合驴子。
驴子眨巴着眼睛,露出思索,它是见识不足,找不到合适自身的修行法子,可一旦找到后,它每一样都能做得很好:“还可以这样吗?听着有点意思,我去试试。”
它撒腿往林子里跑去,这法门很有挑战性。
能够一撞碎山的巨大威力,让它听了驴血沸腾,特别带劲。
“挑东南那颗最大的老槐树撞,别糟践小树。”
“晓得了,观主你好啰嗦。”
驴子刹住蹄子,转向往东南方向跑去。
张闻风笑了笑,那货又开始贫嘴,看来他的法子见效,便生火在石灶上烤鱼,用剑削挖出来的石锅炖鱼,里面添加了几片滋味苦涩野菜叶子做点缀。
用完单调早膳,张闻风将多余烤鱼带上石屋,悬挂在石壁上。
站定屋檐台阶上,远眺从云端倾泻下来的瀑布。
哎,人力有时尽,他已经绞尽脑汁尝试他知道的所有法子,静心念经,观想法,以瀑布化剑意,以画作想,等等,全然不见多大成效,他都不知该如何参悟了?
莫夜也不给他一点点提示。
他猜测辛月进了鬼危谷没有如约出来,也是和他差不多,被困在里面闭关。
放开心神干脆什么都不去想的张闻风,盯着那条雾气升腾的瀑布,眼神不聚焦,渐渐空洞变得迷离。
他身上有极细微的淡青光华闪烁。
附近灵气受到牵引,慢慢形成一缕清风细流。
环绕身畔,无声无息。
……
仙灵观,灵泉水潭边的其中一栋竹楼。
二师兄沐浴焚香,斋戒了三日,身着素白道袍,披头散发,赤脚踩着卦步,在二楼房间进行一种古老的摇卦科仪。
他摇卦卜算是兴趣所在,修为上来之后,能够去州城翻阅更多的典籍书册进行钻研,卜算技艺高歌猛进,水涨船高。
古铜钱碰撞龟壳发出阵阵声响,他倾斜龟壳一端松开左手掌。
“哗啦”,三枚古铜钱落在画满符文的素白卦布上,滚动片刻停下。
一条胖乎乎洁白虫子,懒洋洋沿着三枚古钱爬行一周,又慢吞吞爬到卦布的一个符文上,昂首摇摆一番。
“你个惫懒货,整天只知道吃了睡,睡醒来吃,身为妖虫也要勤勉修行嘛。”
二师兄从袖口摸出棕黄色小葫芦,揭开瓶塞,无奈笑骂几句。
长得粗长已经觉醒晋级的应声虫,拉长身躯刷一下钻进葫芦口,盘在葫芦底部舒舒服服一动不动,对于二师兄的唠叨充耳不闻。
二师兄收起纳物葫芦,他收服的这条应声虫,觉醒的是能够倾听心声、感应凶吉之类妖术,应声虫与他心意相通,他若是认真,隐约地也能够窥探到旁人的心声。
如此妖术,他怎么好意思朝岳师妹和观主显摆?
干脆将这条妖虫藏起来秘不示人,观主每回问起,他都叫观主自己去猜。
坚决不告诉他们,这条应声虫变作了“听声虫”。
用小毫笔记下卦语,将所有工具收拾干净,换上平素穿着的道袍,扎好头发挽一个道髻,用杈子固定,穿上布鞋走下楼去,岳安言在水潭附近等着。
“观主无恙,有些许挫折困难,终究能够逢凶化吉,你无须担心。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算不出来,观主去的地方不同,感应颇为困难。”
“那就好,辛苦师兄。”
岳安言听得外出一个多月的观主平安无事,脸上露出笑容,递给二师兄三枚铜钱的卦金,是她出面请二师兄摇卦卜算,二师兄自己不方便算自己的所求。
二师兄收起卦金,两人并肩往外走。
“施南关能够凭着抄写经文,成为第三个突破者,我还真没有料到,那小子,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抄写经文时候完全两个样,能沉得下去。还是观主说得好,传授学徒要做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不能完全‘一视同仁’,压制了学徒的天性。”
“严静也快了,那丫头本来是排第二的,看他们一个个突破,前些时候走了弯路。”
“欲速则不达,修行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二师兄笑着看了一眼师妹,他这话也有劝诫岳安言之意,点到即止,转了话题道:“我下午去一趟州城,取回定做的两套阵器,明日带韦敬杰和顾朝闻去‘仙草岭’,让他们去历练一番,将那片飞地开垦出来三五亩,还剩余半数灵草种子,都给种上。”
“是不是急了点,他们两个还是半大孩子。”
“无妨的,我在仙草岭布置两套阵器,他们在山上垦荒种灵草,自己动手做饭,平时读书做功课修行,没人打扰,清净得很,寂寞能磨砺性情,我隔几天跑一趟,给他们送些物品,再说鬼崽岭一带现在来来往往的大宗门修士多得很,咱们那片地盘很安全。”
“听山长安排,山长来回奔波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