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上午,道录分院。
伍乾平将两份卷宗递给张闻风,道:“郡城道录分院和巡风使石道长,分别对姜道长泄露你信息给狐妖之事,进行了调查。姜道长承认他认识三尾妖狐部的辛月,也仅仅是点头之交,不是很熟。
他以道心起誓,没有将你的任何信息泄露给妖族的任何妖物。
他在追踪巫修贼子的途中,与郡城的金道长结伴,在西南的‘碎月妖林’边缘,曾经停留过一晚上,晚上闲着无事,和金道长谈论过你那次在半泥湖念经超度鬼魂的事情,这一点金道长也证实了。
他猜测是藏匿在附近的妖物,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导致泄密。
郡城道录分院派遣道长执公文,去了一趟三尾妖狐部,想找辛月求证,没有见到辛月本人,据说辛月出远门了,什么时候返回去还是未知。
目前,郡城道录分院已经将姜道长停职,等待事情真相出来,再出具体责罚结果。”
张闻风心中呵呵,将两份卷宗翻了翻,还回给伍院主,笑道:“让院主和傅兄费心了。”
不用说,登天楼、悬云观在此事上面施加了一点压力,否则郡城方面,不会为了他这个无关紧要的执法卫,如此大动干戈。
他受此无妄之灾,还因此与姜庭道长交恶。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伍乾平收了卷宗,笑着道:“自家兄弟,毋须客气。你也不用担心甚么,姜道长行事不密, 惹来事端, 遭受惩罚须怪不到你。州城方面也加派了巡风使, 巡视与妖林的边境,不会再让妖物轻易潜入而不能察觉。”
傅孤静解释道:“前些时候,州城、郡城、各县域到处出状况乱子, 诛杀镇压了许多小妖、沉眠醒来作恶的残魂、得了机缘好处为非作歹的邪道等,修士人手不够, 四处扑火。
这个月情况好转, 各地新培养了一批化炁境修士, 各大小道观、宗门的渐微境修士,陆续出山任职, 慢慢地能够处理过来。”
正说着的时候,云秋禾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张观主也在, 笑道:“正要与院主打声招呼, 去你们仙灵观, 当授课道长教学徒们玩, 顺道请你帮我指点下前段时间的练习画作……你等等啊,我回去拿画来。”
来去如香风, 风风火火眨眼间不见人影。
傅孤静气得脑壳痛,摇头叹息说不出话来,他这个操碎心的师兄成了摆设。
伍乾平呵呵笑道:“云师妹率性而为, 是性情中人。”
转而对张观主道:“张兄弟你不厚道,什么时候将我们道录分院第一高手, 拐去仙灵观当了授课道长?还不从实招来。”
傅孤静也眼神不善盯上了微笑的张观主。
“非也,非也, 两位切莫误会,云道友一片赤子心, 喜欢学徒们的天真烂漫,去仙灵观兼任授课道长,也是带着学徒们玩闹捉迷藏居多,让我‘顺道’指点画技,一举两得的事儿。”
着重点出“顺道”二字,意思是云秋禾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没点数?
他做事哪会落人口实,即使玩笑话,也注意着尽量避免。
傅孤静笑着摇头,自家师妹性子,他当然知道,这么大的人了还真做得出与一群小屁孩捉迷藏的事儿,思索着建议道:“院主,要不给张兄弟那里配一对信鸽,传递信息也方便,省得派人通知事情,路上耽误时间?”
他是担心师妹经常溜去仙灵观玩耍,耽误道录分院的偶发任务大事。
再则张兄弟是自由执法卫,公认的福将,不怎么在道录分院待着值守,真要出大任务,肯定少不了张兄弟的份。
伍乾平颔首笑道:“正合我意。”
张兄弟鬼精鬼精,拐一个高手当授课道长,他看破不说破。
云秋禾提着一个缝制的三尺见方双层油布袋,里面塞得满满的,出现在门口。
她自从学会了调制桃胶水液,画出来的练习作品,都喷上胶液保护画面, 不担心画面磨蹭擦花, 而喷了胶液的画面, 纸张硬挺厚实, 不便卷起来。
进门后放缓脚步,笑不露齿,行不摆裙。
装装样子,她也会的,只是大部分时间她懒得装,给师兄几分面子罢。
张闻风看得好笑,也不说破,跟着起身走去案桌边,将摊开摆出来的二三十张画作一一点评。
不得不说,云秋禾在画画方面非常有天赋,对于他上次讲解的画面构图、线条轻重虚实处理等问题,都注意到了,改进得非常好,造型能力尤为突出。
在一张空白宣纸上,讲解素描的新知识点“三大面五调子”,写了满满一张纸,顺手又示范默画了一张有两块深浅衬布、三个绵果、两个宗果加一个陶罐的简单调子素描,用经典的梯形构图,和衬布台面构成了层次立体感,光影虚实处理,使得画面效果非常强烈真实。
云秋禾如获至宝,眼眸晶亮,张观主对她没有保留,倾囊相授。
照这样画下去,她感觉至多半年,便能接触到学画人像。
连连道谢,收拾了案桌上的东西,她捧着一堆画作喜孜孜出门。
张闻风中午被傅孤静拉去外面酒楼,吃了一顿丰盛席面,伍乾平白天轻易不能离开道录分院,就他们两人,席间问起陈青桥,才知道陈观主前些日子回清水观,亲自下乡考核招收学徒去了,好些天没来城里。
下午,去一趟珍阁,将尾款支付,拿到五打高品质空白符纸,每两张符纸合计一枚灵气石,前些时间委托珍阁去郡城进货帮带的,又购买了几打普通符纸和质量上乘的符墨、符笔等物品,再去藏书室看上一个时辰书册典籍,赶在晚膳前回山。
忙碌的时间一晃眼过去。
十月二十五日深夜,天黑风高,无月无星。
张闻风来到半泥湖以前塌陷的湖洲高处,让驴子和晚上精神倍好的幼獾,去远处游走望风,避免有夜行人打扰。
从黑布袋中取出守愼瓶,钟文庸飘然飞出,化作一袭黑袍形象。
经过多日的香火修补滋养,他身影凝实了许多。
旧地重回,钟文庸在低空慢慢飘飞,扫视下方积水的巨坑,笑道:“临到要前去冥域,心中却有些忐忑,呵呵,数百年修行,辗转着又要从头开始,悲哉,幸哉!”
这一去,前程未卜,前路未知,他再有信心能够渡过黄泉,喝完那碗孟婆汤,有手段保持一丝灵智不昧,心底仍然是有几分不安,
也不知能否安然保持宿慧,躲过判官的铁笔顺利轮回转世?
冥域规则,他知道的都是典籍记载和道听途说,几百年过去了,人世间改朝换代,冥域里谁知会有什么其它变数?
模糊身影大袖飘飘,他抬头望天。
数百年时光的前尘往事,悲欢离合,如镜花水月,又像昨日眼前,在他心头涌现,纷至沓来。
他不觉陷入封尘的久远回忆之中,身形变得越发模糊不清。
好些忘记的人和事,隐隐约约如水波荡漾。
有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子,穿着淡紫罗裙,从时空黑暗中走出来,朝他绽放出鲜亮笑容,朦朦胧胧的,令他深深迷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