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的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顾云卿的人生来说是一个毁灭性打击的开始。在宋翊死之前，他只是略微乖戾和叛逆的中二少年，那是大部分青春期孩子都会经历的一个必然过程。
    但宋翊死了，从他眼前跳了下去，留给他的遗言是离他妈远一点儿。
    顾云卿在当时并没有参透宋翊让他离他妈远一点儿的真正含义，他只以为宋翊担心他也被压力压垮。
    祖新莉的威逼之下，顾云卿最终没能去送宋翊最后一程。他被季安之送回了顾家大宅休养，家里的佣人把他送到他住的房间，然后他发现，他在外婆家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回来了。
    顾云卿暴怒，当场在家里大吵大闹，祖新莉进行了冷处理，完全不搭理他，直到他闹累了消停下来。
    一个星期后，祖新莉回了家，顾云卿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
    “阿卿。”她直接旋开了房门。
    顾云卿的手机立在窗边，手机上是宋翊的照片，手机前放着几盘水果，点了三柱香，他在用这种方式缅怀他的朋友。
    祖新莉对于顾云卿沉溺得悲伤的情绪之中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宋翊只是他的朋友，她不能理解顾云卿为什么要为一个朋友难过那么长时间？
    “你在干什么？”她心痛地看着顾云卿。
    “你不是看见了吗？”顾云卿语气冰冷。
    “你给我收起来。”她厉声喝到。
    “不可能。”他一字一顿。
    祖新莉快步走到窗前，然后伸手狠狠地将那几支香丢到了地上踩息，又将苹果砸到了窗外。
    顾云卿死死地盯着她。
    “在我的家里，不允许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祭奠。”祖新莉夺过他的手机，点开机册，她一通删除，然后将手机重重地扔回桌子上。
    顾云卿一言不发。
    祖新莉大约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儿激进了，于是稍稍缓了一下语气：“昨天我和你外婆商量了一下，提前申请学校吧，顺利的话，九月份你就可以出去了。”
    “我不去。”他咬牙切齿。
    “你敢。”她又怒了。
    “你看我敢不敢。”他歇斯底里地咆哮，“你再逼我试试，大不了，我和阿翊一样死了拉倒。”
    祖新莉指着顾云卿的鼻子，她冷笑着：“顾云卿，我倒真要跟你试试，有本事你就真死给我看。”
    说罢，祖新莉转身出了他的房间。
    “我没有你这样的妈……”随之是房门被重重地甩上。
    祖新莉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她气得发抖，客厅的另一边，几个佣人正探头探脑地看着热闹。
    “把少爷给我看死了，他出了一点儿差错，我就拿你是问。”她吩咐管家。
    管家战战兢兢地应了声。
    日子漫长，祖新莉在商海之中愈发耀眼，一个所向披靡的人，最不耐烦的就给人试错的时间。她只要看结果，对于那些繁复的过程毫无耐心。包括在儿子的教育上，她也贯彻了强权政策。
    祖新莉没有考虑过，她的儿子还是个青春期的少年，又经历了挚友死在眼前的惨痛。他心理没有崩溃已经相当不易。
    她面对他的乖戾，唯一想做的就是一片一片亲手拔掉他身上所有的逆鳞。
    顾云卿休养了二十多天后回到了学校，彼时已经到了学期末，虽私立学校不像公立学校那么刀光剑影，但该考的也是要考。
    顾云卿落了一大堆课，老班便安排了各科的课代表帮他补课。程宇凡是数学课代表，而顾云卿的数学是所有学科里最差的。
    “阿卿，这是我帮你做的笔记，你先看着，然后不明白的我再来给你讲。”程宇凡把一个笔记本轻轻放到了顾云卿的课桌角上。
    顾云卿看着宋翊的空位发呆，他离开二十多天后，学校早已恢复了平静。班上的同学打打闹闹，该恋爱还在恋爱，该打游戏的继续打游戏，就连程宇凡，他看起来也毫无波澜。宋翊的死，完全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人。
    “不用。”顾云卿将笔记本扫到了地上。
    程宇凡低头默默捡起，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中午吃完饭后，我们在操场见，阿翊的一些事情，我要和你谈谈。”
    说完，程宇凡拿着笔记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顾云卿注意到了他用的是要字，而不是想字。他暗自冷笑，程宇凡真是长本事，竟然还敢用命令的语气和他说话。
    中午十二点，顾云卿从学校餐厅出来。走到叉路口时，他停住了脚步，在回宿舍和去操场的两个选择中，他迟疑了。
    最终他还是去了操场，他想从程宇凡那里得到哪怕只是一点点关于宋翊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程宇凡早早就等在操场那里了，他吃的是学校食堂，食堂离操场近许多。
    顾云卿走到程宇凡身边，他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拿着几个笔记本，还有几本书。
    “这是阿翊的东西，你收好吧。”程宇凡语气不好不坏的。
    顾云卿一愣，然后立刻从他手里用力抽过。书是几本零散的文学传记，笔记本他打开快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看着像是看书做的笔记。
    “阿翊的其他东西呢？”顾云卿问。
    “他家里带走了，这些是我在他家人没来之前留下的。我想你和我一样，需要留一些东西做纪念。”他说。
    “阿翊的抑郁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顾云卿带着几分愤恨问。
    “开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有一次偷偷把药丢进垃圾桶，还在垃圾桶旁蹲了很久，我刚才撞见，我就捡了那瓶药开了，后面我查了，是治疗抑郁症的药。”他顿了一下，“是阿翊求我的，让我发誓，不许我告诉你。”
    “他爸爸知道他得了抑郁症吗？”顾云卿又问。
    程宇凡迟疑了一下，道：“我不太确定，不过从他平常和我聊天里来分析，他爸爸应该不知道。”
    “我和你打架后，回家反省那一个星期，你带他去了哪里？”顾云卿再问。
    “酒吧，ktv，是他想去的……”程宇凡看着他挥过来的拳头，敏捷地往旁边一跳，“阿卿，你至少先听我说完。”
    顾云卿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那么聪明的人，你想一想，在进入我们学校之前，我最远的地方去过我们县城而已。什么ktv，酒吧，我根本没有见识过，而且，我没有钱啊。你和阿翊，什么没有见过？是不是？需要我怂恿阿翊去吗？阿翊至于被我哄骗吗？”程宇凡喊道。
    顾云卿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即使他说得有道理，他也打心底里讨厌眼前的这个人。如果不是他，阿翊的事情，应该是他全部知情才对。
    “我最后问你，那天晚上，你给阿翊打电话，到底因为什么事情？”顾云卿问。
    “我想吃牛排，因为阿翊之前就说过，我只是想和他确定一下时间。”他说。
    “你是不是还给他发了信息？”顾云卿追问。
    程宇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个手机还是宋翊送给他的，他第一次拥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
    “你看。”程宇凡打开手机，然后打开了发件箱。
    顾云卿看到了发件箱里有几条信息，他点了最上面那条信息：阿翊，我想问一下你，周日你真的带我去吃牛排吗？大概几点出发？因为我打算下午去一趟图书馆。
    顾云卿看了看发送时间，正是宋翊跳楼的那天深夜。他无话可说，便将手机递还给了他。
    “现在换我来问你了，阿卿，我心里也有很多的疑问。”程宇凡一反刚才的弱势，他盯着顾云卿，“那天晚上，你一直和阿翊呆在一起，一直到他从你眼前跳下去。这中间长达四个多小时，你们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你什么话刺激到了他？”
    顾云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宇凡，你去问警察吧，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全都告诉警察了。”
    “不，我要问你。”程宇凡仍然盯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顾云卿抱着东西转身想走，转身时，他突然又想到阿翊在死之前提到的孩子。
    “阿翊有没有和你说过孩子的事情？”
    “什么？”程宇凡茫然的表情，“顾云卿，在转移话题吗？什么孩子？”
    顾云卿收回了视线，警察找到做笔录，他刻意将孩子的事情隐瞒了。因为宋翊说是开玩笑，他不想因为一句开玩笑的话搞得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顾云卿，你在逃避什么？”程宇凡的话从他身后传来，“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找你，是很笃定，阿翊的死一定和你有关系。”
    “程宇凡，你再说一个字，我今天就把你剁成肉酱。”顾云卿怒声恐吓他。
    “你不知道吧，你妈私下找过阿翊好几次，警告他离你远一点儿。”程宇凡说。
    顾云卿只觉得五雷轰顶：“什么？我妈？我妈找阿翊做什么？”
    “阿翊亲口和我说的，他说，你妈不希望他和做朋友，因为他是野种，你妈说，她的儿子不和野种做朋友。”程宇凡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刀般剜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