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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我想不到她会对我讲这样的事情,一点都没有想到。[`小说`]所以我顿时就怔在了那里。
    不过我随即就清醒了过来,即刻地就对她说道:“荣书记,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情。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我已经有两次婚姻了,实在不想再去考虑那样的事情。”
    她朝我摆手道:“冯市长,虽然我理解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去见一面的好。人和人之间有时候真的需要缘分。你不见人家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你应该给别人一个机会,同时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给你家人和孩子一个机会。一个家里面没有女主人,孩子没有母亲,这总是一种缺憾。还有就是,你现在还是代市长,婚姻的问题虽然现在不再被组织上作为特别重要的考察内容了,但它还是重要的。而且,这件事情我也是受人所托,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女同志很不错,没有多少家庭背景,但是工作一直很努力,而且也和你以前的专业有些关系。见见吧,如果见了面觉得不合适的话再说。你说呢?”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话让我没有了任何拒绝的余地。我只好点头道:“那好吧。到时候麻烦你告诉我时间和地点。谢谢你,荣书记。” 医道官途:妇产科20
    她很高兴的样子,同时在笑着问我道:“你不问问她是干什么工作的?还有她的基本情况?”
    我苦笑着说道:“我等你告诉我呢。”
    她指着我笑,“你呀。。。。。。算了,到时候你自己去问她吧。对了,她叫闵思维。”
    我说:“嗯。”
    她顿时就笑了起来,“你呀,现在一点不像一个市长的样子,完全就一傻头傻脑的年轻人模样。”
    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后来,市里面只是对李文武进行了内部批评,同时给了他一个党内警告处分。凡是那些多享受了补偿金的人都自己把钱退了回去。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市民和干部中传开了,我们市『政府』也没有特别地去向那些下岗工人答复。当然,他们也没有再为这件事情来找我们反映什么。
    其实我们的老百姓真的很善良,他们并不苛求『政府』为他们做特别的事情,只不过他们在遇到非常不公的情况下才会产生情绪反应罢了。
    周末的时候我差点忘记了荣书记告诉我的事情,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把那件事情完全地放在心上。后来是荣书记亲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告诉我说:“冯市长,我已经替你约好了闵思维。今天她就有空。不过我今天有点急事,实在来不了。一会儿我把她的电话号码发给你,你一定要与她联系哦,不然的话我会找你生气的。”
    我心里顿时就想:说不定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这样计划好了的。不过我不好去问她,只好即刻地答应。
    不多一会儿她就给我发来了短信,电话号码和这个电话号码主人的名字。
    看着手机上的这条信息,我不禁苦笑。此时,我还是在犹豫,同时也感到有一种无奈。
    不过我忽然想起了荣书记对我说过的两句话来,一句是:你一定要与她联系哦,不然的话我会找你生气的。她的这句话表达出的是她对我的一种关心,如果我不去的话就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况且她还对我说了那样的话:如果见了面觉得不合适的话再说。
    我还记得她对我讲的另一句话是:我也是受人所托。因此我就不得不去考虑一个问题了,既然她也是受人所托,那我就更应该去考虑她那方面的问题了。而且我也知道,能够托她办这事的人应该有一定的来头。可是,我还记得她是这样告诉我闵思维的情况的:她没有多少家庭背景,但是工作一直很努力。。。。。。
    这就让我顿时有些好奇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不过我即刻就在心里警觉了起来:这个女的可是荣书记介绍的人,你千万不能像对待其他那些女人那样。你一定要与她保持距离。
    我终于拿起电话给这个叫闵思维的女人拨打。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不过我很快就稳定住了心神,“你好,请问你是闵思维吗?”
    电话里面即刻就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是。请问您是。。。。。。。”
    我急忙地道:“你好,我是上江市的冯笑。荣书记给了我你的电话号码。” 医道官途:妇产科20
    她说:“哦。我知道了。您是冯市长吧?”
    我回答道:“是啊。听说你今天有空,我们约个地方见一面吧。可以吗?”
    她说,还是那种轻柔的声音,“好吧。您看我们在什么地方见面呢?”
    我说:“我们找一家咖啡厅吧。你在什么地方?就在你那附近吧。可以吗?”
    她说:“行。我在省高级人民法院这边,就在附近就有一家咖啡馆。我先去那里等你吧。”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就约定了。而当我打完了这个电话之后,顿时才发现自己的背上竟然是汗津津的。
    我当然知道省高院在什么地方,其实那里距离我的家并不远,我开车到达那里的时候也就不到一刻钟。
    进入到她告诉我的这家咖啡馆里面后,我发现里面的装修很不错,淡雅而清新,有轻音乐在空气中飘散,伴随着空调的凉爽轻轻将我笼罩。我看了看里面,发现很多桌子处都坐有人,而且大多是情侣模样的在亲热交谈。也有单独的人,不过都是年轻女『性』。想想也是,哪有中年『妇』女或者单身男人跑到这地方来的?除非是在等人。
    我实在无法从那些单独坐在那里的女『性』中区分出谁是那个闵思维来,随即就采用了最简单的笨办法——拿起电话给她拨打,“小闵,我到了。你坐在什么地方呢?”
    可是电话里面的她却在对我说道:“对不起,临时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下。我马上就过来。你这么快啊?”
    我急忙地道:“没事。我先找个地方等你吧。”
    随即我叫来了服务员,要求他替我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服务员笑着对我说:“我们这里都清静。”
    我说道:“最好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朝我微笑道:“那请您到里面去吧,里面有单独的开敞式的小间。”
    于是我就朝里面走去。果然,我发现里面有好几间临街的小间,也就是隔开了一下,没有门,不过可以从漂亮的落地玻璃窗处看到外面的街景。我特地找了一处相隔几个小间都没有人的地方。
    其实这也是我内心的紧张在作怪,因为我想到自己毕竟是市长了,像这种谈恋爱的事情,而且必定是无疾而终的勉强『性』见面更是让我不得不谨慎。
    坐下后我给她发了一则短信:我在里面的小间。我穿的是白『色』短袖衬衣。
    随即我就去看外面的街景,而我的心里却是不安的。。。。。。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期盼。
    忽然地我就有了一种感觉,我感觉到她来了。急忙将身体从侧向外边转了过来。果然,我即刻地就看见一位年轻的女『性』正在朝我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这是一位身高仅有一米六多一点的女『性』,远远看去,她显得有些娇弱,不过她走路的姿态很优雅,或者说是因为腰挺得很直而给人以自信的感觉。
    她正在朝我走来,距离我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能够清楚地看见她了。她的身高似乎比我刚才估计的要高一些,白净的脸庞,小巧的鼻子,眼睛不大不小很好看。应该没有化妆,她呈现在我面前的模样应该是一种自然的状态。
    她在看我,只站在那里停留了一瞬,然后就快速地朝我走了过来,我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条藏青『色』的裤子,还有白『色』的短袖衬衣。她的胳膊和她的脸庞一样白皙。 医道官途:妇产科20
    我看不出她的年龄,或许二十七、八岁,也或许只有二十四、五岁。
    “请问您是冯市长吧?”她走近了我然后开始问我道。
    我即刻站了起来,朝她点头道:“是的。你是小闵吧?你请坐。我还没有要咖啡和小吃,我马上叫服务员来。”
    她朝我点了点头,“谢谢。”
    就是电话里面的那个声音,很轻柔的感觉。
    我摁了一下桌上一个小牌上的按钮,那是一个无线呼叫器的开关。不多一会儿服务员就来了,我先问了一下闵思维,“你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呢?还有小吃。”
    她笑了笑,“随便吧。”
    我顿时就笑着对服务员说道:“那就随便吧。呵呵!开玩笑的。你就来两杯来你们这里的人最喜欢点的咖啡吧。特别是女孩子喜欢喝的。”
    服务员微笑着说:“好的。那你们还需要什么呢?”
    我再次地去看闵思维,她这才朝服务员笑了笑,说道:“来一杯冰淇淋吧。草莓味的。”
    我说:“我就要一碟西瓜子吧。”
    服务员离开了,我这才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你好。我只是听荣书记简单向我介绍了你。”
    她即刻问我道:“她都向你介绍了些什么样关于我的情况呢?”
    我顿时就怔了一下,随即就禁不住笑了起来,“她就向我介绍了你的名字。不,还给了我你的电话号码。”
    她顿时就笑,“这样啊。不过她对我讲了你很多的情况。我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就当市长了。虽然明明知道你很年轻,但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刚才见到你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大敢相信。”
    我即刻就问她道:“那么,她都向你介绍了我哪样一些情况呢?”
    她回答道:“差不多都介绍了吧。包括你以前的婚姻和你的能力、『性』格什么的。对了,我还听说你曾经帮公安局破过案子,据说你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强是吧?”
    我苦笑着说道:“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不值一提。”
    她笑道:“冯市长,您太谦虚了。既然荣书记没有告诉我其它的情况,那你现在就推理一下吧。你能够推理出我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她的这个要求让我顿时就有了兴趣,心里即刻地就跃跃欲试起来。不过我还是很谦虚地道:“我试试吧。不过我说错了的话你可不要笑话我啊?”
    她笑着对我说道:“反正就是试试嘛。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相互之间难免有些尴尬。这样的方式可以让我们变得轻松一些。你说是不是?”
    这时候服务员给我们送来了咖啡和小吃,随后就离开了。我的鼻腔里面顿时就被一阵阵咖啡的芳香所充满,而这种芳香的气息就让我的神经变得放松起来,而且我顿时就觉得我们之间也被一种轻松所笼罩。
    我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子里面的咖啡,同时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刚才我看见你朝我走来的时候觉得你的步伐很平稳,腰也很直,这说明你是经过队列训练的人,但是你行走的步伐有好像没有军人那样的韵味,也似乎并没有经过特别的训练,不过你经受的训练应该是比一般大学或者单位里面的军训稍微强化了一些。”
    她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笑容,“你真厉害。不过这说明了什么?”
    我笑道:“这不说明什么。但是如果我把我所知道的你其它的一些信息结合起来的话就可以说明问题了。第一,你在电话里面特地告诉我说你在省高级人民法院这边,而且随口就说出了这家咖啡馆的名字,这说明你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或许就是在省高院上班。第二,结合我刚才对你的那个描述,我基本上就可以肯定你是在省高院里面上班的这个事情了。第三,这件事情刚才我没有告诉你,荣书记还对我说了一句话,她告诉我说你现在的工作和我以前的专业有些关系,再加上你这么白净的皮肤。。。。。。呵呵!综合这些情况来看,你应该是省高院里面的一名法医。毕竟省高院不是地方法院,在一般情况下你们是不需要经常出现场的。小闵,我分析得对吗?”
    其实她早就听得目瞪口呆了,而正是她的这种目瞪口呆才让我更加自信了自己的判断。
    她即刻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冯市长,你果然名不虚传。”
    我笑着摇头道:“这不算什么。我这样的水平在面对你们那些案子的时候就一筹莫展了。破案是需要专业技术相辅助的,光凭推理根本就不行。所谓光凭推理就可以破案的事情,那只是电影和小说里面的情节。”
    她笑道:“确实是这样。不过你这也算是非常厉害的了。不过冯市长,您还可以分析得更细一些吗?比如,我是法医里面的哪一种呢?”
    我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对你们法医这一行一点都不熟悉。对了小闵,你的专业是学法医的吗?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我们不会是校友吧?”
    她摇头道:“我以前是学中文的,后来考公务员考到了省高院,然后才成为了一名法医。”
    我顿时就诧异了,“这怎么可能?”
    她说道:“其实很简单,当时我考公务员的时候省高院的法警队本来是需要一个会写材料的人,省法警队一年到头都很忙碌,功劳苦劳一大堆,他们需要把这些功劳和苦劳搬上报纸进行宣传,我这个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当然就正好合适了。”
    我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却又说道:“可是我后来就真的成为了一名法医,现在想起来,当时他们录用我的原因可能与我在面试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有关系。当时我说:小时候我有过一串志向,但是我最大的志向是做一名医生。”
    我顿时就疑『惑』了,“这和你后来当法医有关系吗?你不是专门去给他们写材料的吗?”
    她说:“随着社会的进步,我们执行死刑的方式也慢慢在开始改变,逐渐地在开始用注『射』的方式去对死刑犯执行死刑。而这项工作往往是女法警在执行,因为女法警才不会让死刑犯在临死前太多紧张和产生心理上的对抗。这也是法律讲求人『性』的一种进步。”
    我正在搅动着杯子里面的咖啡,她的话顿时就让我的手抖动了一下。
    她即刻地发现了我的这个细节,随即就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冯市长,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荣书记对我讲了您的情况,我觉得自己倒是可以接受您的一切,毕竟您这么优秀,而且作为我们女人来讲,可能更看重的是一个男人的品德和事业心,至于其它的嘛,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我的知道的,虽然您以前是当医生的,但是毕竟您已经脱离了那个行业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我的这个职业确实也很特殊,还有就是我的『性』格中也有很多别人不喜欢的东西。所以,假如您觉得我们不合适也没有什么。今天就当我们是偶遇在一起,然后闲聊了一次好了。”
    我想不到她的话讲得这么直接,而且她的内心也是那么的坦然。不过我心里在想道:我们肯定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她刚才提到了什么品德上的问题。她根本就不了解我的真实情况啊!如果她知道了我以前的一切之后还会觉得无所谓吗?不可能的!
    我说道:“小闵,你说得对。我在想,我们可能不大合适,毕竟我是有过两次婚姻的人,而且我还有孩子。像这样的情况对你来讲是不公平的,更何况我这个人你根本就不了解。说实话,如果不是荣书记非得要我与你联系的话我根本就不会今天来与你见面,毕竟她是出于对我关心的角度。小闵,我这个人有时候说话比较直接,你别见怪啊。”
    她说:“你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我是面对过生死的人,在我手上行刑的犯人也不止一两个了。所以我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
    我摇头道:“小闵,我说的和你讲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对于我来讲,其实早就对婚姻失望了,我的内心早就死了这条心了。我经历的事情太多,很多情况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在两次婚姻后也曾经谈过恋爱,但是我处的女朋友却还是死于非命。所以,我从此就告诉自己说: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去和某个女孩子谈恋爱甚至结婚了。小闵,今天能够认识你我感到很高兴,毕竟我们能够坐在这里一起喝咖啡这也是一种缘分。你说是吧?”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过我觉得您太悲观了。冯市长,我觉得吧,我们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倒是无所谓,不过您对自己今后的婚姻问题如此悲哀,这确实不应该。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命运,问题的关键是您怎么去面对。呵呵!您看我,竟然对您这位市长大人讲这样的一些话。冯市长,您别怪我,我只是有感而言。”
    我摇头道:“其实你说得很对。不过正如你刚才所讲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应该认这个命。而如果我们去强求的话,最终只可能造成对他人的伤害。小闵,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强求过,但是结果呢?结果就是一次次地伤害了他人,甚至是自己喜欢的人。虽然那样的一些伤害不是我的直接责任,但是我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我的命运,让我根本就无法抗争。”
    她顿时就怔住了,随即微微地点头,然后是轻声的叹息,“冯市长,也许您是对的。您刚才的话让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行刑的事情。。。。。。真的,也许那就是宿命。包括我现在干的这份工作,这也是一种宿命。。。。。。”
    她的话顿时就勾起了我的兴趣。何况她刚才已经认同了我的观点,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不再去考虑两个人之间的那件事情了。于是我就问她道:“小闵,你可以告诉我你第一次给犯人行刑的事情吗?”
    她怔怔地去看着外边,一会儿过后才侧回过脸来,用她白皙的手优雅地去搅动着杯子里面的咖啡。。。。。。随后,她告诉了我她的那次经历——
    我的工其实就是让一个犯有死罪的人的生命消失。让生命消失只是一个文雅的说法,按法院严肃的用语,是选择注『射』方式执行死刑。
    选择注『射』方式自然是为了给犯人一个死的体面。人的体面不光需要热闹,有时候也需要安静,需要一个没有人围观没有枪声的简单场面。当然啦,简单场面并不简单,法院先得花一笔钱购买一辆死刑执行车,又花一笔钱把几位只敢打纸靶子的警花推到勇敢的位置,临行刑时,还得派人去北京购取有严格标准的特别『药』剂。这种『药』剂的化学名字叫氯化氢。
    在我之前,我的两位女伴已经执行过任务,她们在同一个上午将一男一女送到了再也回不来的地方。那天她们做完事回到办公室,神『色』似乎也没啥起伏。我瞧着她们,心里抢着要问点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既然我没有问,她们也就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三个人在办公室里面待了一会儿,一起去街上小餐店吃饭。我看见她们使劲往嘴里塞东西,又是筷子又是勺子的,吃得差不多上气不接下气。当时我有点愣怔,心想刑车上的那种差事怎么就变成了体力活儿了?
    现在轮到我接活儿了。我知道,要对付好这第一次,最恰当的办法就是守着一份镇定。按照要求,我要先去提取犯人的基本情况。这是一位刚满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姓名叶强,受过大学教育,在一家银行做保卫科科长。从材料上看,这个犯人平时还算朴实,在单位表现不差,无不良记录,而且新买了一套房,进入婚事的准备阶段。
    错误的起点是叶强的女友参加了一次同学会,那次同学会有点热闹,在一家宾馆开了两天,结果在回忆与酒精的共同调动下,他的女友被一位男同学叫到房间按倒在了床上。
    同学会回来,他的女友恍惚了两天,最后终于哭着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愣了一两个小时,然后从库房保险箱里取出手枪去找那位男同学。男同学不在家,他的父母接待了来客。但这时的叶强被狂怒控制住了,话没说两句便掏出手枪『射』向了对面的两个老人。
    在案卷里,我还看到了犯人的照片。一张消瘦的脸,鼻子挺高,下巴翘出,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如果不是剃着光头,几乎就是一个忧郁青年了。
    行刑是在上午九点整,我提前半小时来到行刑车上做准备工作。先打开小冰箱取出『药』剂管子校队一遍,接着开始检查执行床和床边的注『射』泵,还有生命监视仪,再把内部对讲的小麦克风调好并试讲了几句。做完这些,我想了一下,又摁下了音乐开关。音乐是古琴奏出的曲子,缓慢而淡静。
    我松一松心坐到凳子上,默默地打量着旁边的执行床。此时的执行床罩着整洁的白『色』床单,像是商务宾馆里温馨的床铺候着新的客人。我吸了一口气,抬手在床单上『摸』了一下,我发现自己的手心似乎有点湿。
    这时候车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八点五十分,我起身离开车子,走到旁边工作室换上医务白大褂,然后收了心等着。我知道,在等候的这十分钟里,队友们会把犯人架到车上并搁上执行床,再绑上防止挣扎的安全带。同时,几位领导会进入车内监控室,坐在那里准备观看执行室的演出。
    耳麦里的指令响了,我应答了一声后从工作室走向车子。我的脚步先是快着,然后就放慢了。慢下脚步是因为我满脑子正在猜想,我猜想前边的车子里面一定装满了失控的情绪,至少空气是激烈或者说是摇晃的。但踏进车厢的那一刻,我却发现自己错了,我遇到了一片安静。空气中除了淡淡的古琴曲子,连粗重的喘息声也没有。两位队友见我来了,轻着身子退出了车厢站到了门外。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踏空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慌了一下,赶紧稳住。我靠近执行床,见上面躺着一个穿西装的身体,手脚和脖子已经被安全带固定住,眼睛似乎也闭上了。
    我不能多想,赶紧将『药』剂管子卡入注『射』器,又抓起软皮带扎住那条伸出的胳膊,然后在上面找了找,找到一条凸起的静脉。我拿起导管针头,对准静脉刺了进去。刺痛让那双闭着的的眼睛弹开了,软软的目光看过来,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可以躲开那目光,只好也直直地盯着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内容。过了几秒钟,那人轻轻叹出一口气,把视线挪到了注『射』泵上,嘴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我还有几分钟?
    我镇定了一下,应付地说:把眼睛闭上吧,你很快会睡去的。
    那人果然把眼睛合上了,但嘶哑的声音没有收住。他说了一句,又说了一句,声音里面透着干枯与急切。
    人呀,总是会在最后一刻想起自以为很重要的话。我当时这样想道。但是我不能再拖延了,我朝监控室做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耳朵里随即就传来了执行的命令。
    我伸手按下了注『射』泵,『药』水开始缓缓进入静脉。那个人的眼睛动了一动,似乎还要弹开一下,但是没有成功。他很快就显得安静并且松弛。监视仪上的脑电波变成了几条平行的直线。
    我动了一下身体,在法医和队友进来之前,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张睡去的脸。我发现,那脸上的眼角竟然有一颗泪滴,泪滴有点小,仿佛来不及变大就停止了生长。
    我回到了办公室,心里很平静。脱掉白大褂摘下帽子,让头发松下来。同伴们都在来看我,但是都没有问我什么,因为我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们:情况正常,这种事儿也没啥大不了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照常上网、打电话,又与同伴们扯点闲话。中午去食堂吃饭,没有饿得慌的感觉。
    不过我很想让自己做点什么。下午我给自己放了假,一个人出去逛街。我走到步行街,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逛过去,电器、钟表、衣物,加上体育用品,儿童天地,那个都不肯落下。其实我也没想买啥东西,就是觉得在热闹的地方走走,心里挺透气的。后来在一家服饰商场,我看中了一种绣着小动物的袜子。对于整天穿警服的人来说,袜子是唯一可以装点的东西。我掏出钱来买了六双,觉得不够,又买了六双,凑成整整一打。这一打的袜子让我松了心,仿佛一下午的逛街有了着落。
    这种松心的感觉伴随着我回到单身宿舍吃饭看电视,有伴随着我进入被窝。在睡觉前,我听见自己嘟嚷了一句:终于过去了,今天。
    但是这一天没有结束,因为一天的时段还含着睡眠。半夜时分我做了一个『乱』梦,把自己给弄醒了。醒了一会儿,梦里的内容已捉拿不住,白天的情景却似乎从远处一点点在走近,近到了眼前。我记起了那张脸,记起了那软软的目光,然后记起了那嘴巴里发出的嘶哑的声音,当然,还有自己与嘶哑声音的搭话。
    人的记忆呀就是这样,需要拉开一截时间,又需要一个夜深物静的时刻,才肯把重要的情节捞出来。
    我记得那沙哑的声音先说了一句:我还有几分钟?
    我说:把眼睛闭上吧,你很快就会睡去的。
    那个人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但嘴巴里仍发出声音: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时我吃了一惊,问他道:什么事?
    嘶哑的声音说:捎一句话。。。。。。捎一句话给我妈,就说我对不起她。
    我愣了一下,只好接上一句:为什么让我捎?
    嘶哑的声音回答得很模糊:因为我现在。。。。。。想起了我妈。
    随后我就不能耽搁了,向监控室举起了请示执行的手势。
    在夜的暗『色』里,我还是禁不住提出了那句问话:为什么让我捎为什么呀?我并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母亲,我只不过是奉了指令而成为他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难道凭这个去就得接下这件事情?难道一份差事做完了我还是不能收工?也许我应该不理此事,把嘶哑的声音忘掉。但问题是,白天可以这样做,夜里却躲不开的。就是说,在一天的结尾处,嘶哑的声音固执地在等着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双臂抱住自己的双腿。我想,他可以在任何一位亲属或者朋友探视时把那句话托付出去,他也可以写封信把要讲的话留在纸上,但他却没有那样做。显然,一个为了女友可以杀人的人,满脑子装的一定都是他的那位女友,只有在生命终点的时刻,他才记起了最应该记起的人。这样一来,对他来说,他终于没有忘了他妈。对我来说,真有点。。。。。。
    第二天上午,我去档案室重新调出叶强的杀人案卷宗。我跳过枪杀经过、犯罪心理、女友叙述等记录,直接去找里面的家庭情况。潦草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只好返回卷首,细细地往下翻,终于在一张登记表上看到了他籍贯地的详细地址。那地方有点远,是一个小镇。
    接着我又在他的口供中见到了关于其家庭的自述,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我犯事的根源不管怎么挖也挖不到我父母那里去。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喜欢钓鱼,有一回拉扯一条大鱼的时候掉到河里淹死了,是我妈妈一手把我养大的。妈妈是一家工厂的工人,厂子垮了后开了一家文具用品商店,在一所小学门口。这文具店开了很多年,如今还在开着,我中学和大学的学费都是从这家文具店赚出来的。妈妈打小不惯我也不赶我做什么,从没给我太大的压力。在妈妈眼里,我一直是个懂事的儿子。我上大学选专业,毕业后找工作都是我自己搞定的,没让妈妈费过心。妈妈是一个信佛的人,从家庭教育说,她没有在我心里埋下侵犯别人的细菌,我杀人是我自己犯的浑,是爱情造下的孽债。如果要说妈妈有啥过错,那就是她允许我这个儿子走这么远,让我呆在距离家乡几百公里的这个城市,因为这几百公里,妈妈在我杀人时怎么也挡不住我了。
    我把这段话看了一遍,又咀嚼了一遍,看过咀嚼之后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这种空似乎虚虚的又绵绵的,让人不痛快。好在接下来两天我又赶上忙碌。其中的一件事情费了不少的时间,做完后就已经天黑了,大家一起去一家酒楼吃饭,我们喝了一些酒。
    吃完饭后我打车回家,开到半路上的时候我就让车停下了,我不想马上回宿舍,想独自一个人走一走。当时街上正是喧闹时分,霓虹灯忽明忽暗地活跃着,车子们一会儿挤住一会儿松开,人行道上走着散淡或者着急的路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虽然喝了酒,但是却觉得自己不需要那样的热闹。我茫然地走着,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里面安静了许多,灯光和高楼似乎一下子被丢在了外面,花草、青砖和忧伤的气味进入到了鼻子里面。走到巷子狭窄处,我用手撩起一下头发,抬起脑袋,我看见一条狭长的夜空。夜空没有星星,却恰好停着一只半弯的月亮。我举头望着那只月亮,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痛,我差点就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