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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不愿意他当战地记者?”
    “没有,”李润野摇摇头,“我要是不愿意当初就不会支持他去应聘国际部,我只是很担心,我……很不安。”
    “那以后呢?”
    “以后?”李润野笑一笑,“以后我慢慢就习惯了,再说,战地记者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再过十年他也就干不了这行了。”
    李润秋嗤笑一声:“别装了,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就骗不过我去现在更没戏了。你看你那个样子,你一点儿都不愿意小顾干这行。”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是我会尊重他的选择,我希望他快乐。”
    顾之泽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睛时天色大亮,墙上的钟显示是下午一点半,可他想了半天也不能确定这是哪天的一点半。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发现李润野不在房间,看看旁边的那张狼藉不堪的床,想起之前的那番缠绵,顾之泽抱着被子在床上打起了滚。
    真是不能再满足!
    把脸连埋进枕头里仔细闻闻,顾之泽贼贼地笑了,看来之前自己一直是睡在师父怀里的,怪不得能睡到人事不省。顾之泽美滋滋地伸个懒腰,脑子里一句熟得不能再熟的台词蹦出来:腰酸背痛腿抽筋,请服龙牡壮骨口服液!
    房间里很安静,顾之泽放了一缸子热水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时发现一个小餐车放在床边,飘散着咖啡的浓香和乳酪的甜香。
    “万岁!”顾之泽异常幸福地冲着餐车扑过去,抓起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李润野在旁边帮他切一块牛排,顺手叉起一块塞进他的嘴里,抱怨说:“三明治配牛排,要不是为了填你的肚子,哪儿有这么暴殄天物的吃法?”
    顾之泽完全不在意李润野说了什么,他心满意足地把牛排咽下去,有佳人在侧,美食在口,人生简直不能更美好。他往嘴里再丢一块牛排,无意间扫过房间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师父,”他指着行李箱问,“你什么时候去搬的行李?”
    “你睡着的时候去的,这几天我跟你住,你们是后天的飞机回国,我可能还得再过一个星期才能走。”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傻瓜,你们的机票是外事局给定的,我算哪儿的,怎么跟你们一起走?”
    顾之泽有点儿闷闷不乐,李润野笑着摸摸他的头:“四个月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个星期?”
    “要是没见到你,我就能等,可是既然见到了,我就等不了了。”顾之泽认真地说,“要不我留下来跟你一起走?”
    李润野笑着说:“你快算了吧,你知道有多少家媒体等着在机场堵你么?”
    顾之泽痛苦地仰倒在床上:“师父,你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当初是你告诉我说‘出名要趁早’,出名有什么好的啊,我宁愿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记者。”
    李润野心里狠狠地一疼,是啊,八戒出名了,不再是那个狡黠却笨拙的呆子了,在闪光灯下,他简直就是金身不坏的斗战胜佛,这样的顾之泽难道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成就的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站在最高峰,这是怎样的一种骄傲和自豪。
    却又是怎样的一种心痛和不舍。
    晚上李润野去隔壁房间看刘明远,顾之泽自动自觉地回避,他拉着李润野的手说:“师父,你别惹大师兄不高兴啊。”
    李润野哀叹自己养了一个白眼狼,顾之泽很认真地说:“我一辈子都感激他,不止是因为你的缘故,大师兄……他很好。”
    百种挚情,千言万语,最终还是一个“好”字,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当得起这个“好”字?
    顾之泽于是又郁闷了,他嘟嘟囔囔地嫌弃诺瓦尔,李润野大笑着出了门。
    刘明远肺部伤得很重,开口说话困难。于是李润野就坐在他身边慢慢地讲这几年自己的情况,说到有趣的事情时,他会提前说:“我跟你讲件好玩的事儿,不过你可别笑,要不会很疼。”
    等他说完后,刘明远就会抿着嘴角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又气愤的样子,用目光控诉:这怎么可能不笑?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看着时间晚了,李润野起身告辞。
    “明远,你是要直接回香港么?”李润野问。
    刘明远摇摇头。
    “那……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
    刘明远点点头,他是湖南人,湘水楚山,人杰地灵。
    李润野迟疑了一下想要问点儿什么却又没开口,刘明远倒是微微笑了,他慢慢地说:“你想问诺瓦尔的事儿?”
    “明远……”李润野喟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总是能看穿自己。
    “诺瓦尔啊,”刘明远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喜爱,“我想试试看,这个人很单纯,也很……可爱。”
    “可是,他的家庭并不单纯。”李润野有点儿忧虑,“虽然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但是具体情况我还是不太清楚,只是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一些,多少点儿豪门狗血八卦的影子。诺瓦尔这个人从不提及他的家庭,我也没听说他回过家,他对‘危险’有种奇特的狂热,哪里危险去哪里。美国风灾、日本海啸、中东战乱……我们一直说他不死在一线不甘心。”
    李润野弯腰看着刘明远,眼底带着深深的担忧,他说:“明远,我知道你其实最希望过安稳的生活,平平淡淡但是幸福悠长,诺瓦尔他……”
    刘明远在李润野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依然淡淡地笑着:“我猜到了。”
    李润野疑惑地挑挑眉。
    “随身带着枪和大量现金,可以偷运进来龙鳞甲、成箱的百威,跟军方和方都混得很熟,能随意出入戒备森严的医院,消息灵通得吓人……他要是个普通记者才怪呢。”
    “那你……”
    “我想试试,”刘明远简单地说,“不管怎样,我挺喜欢他这个人,单纯但是热情,至于以后……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润野欲言又止。
    “润野,”刘明远平静地说,“我不想再尝一次‘悔不当初’的感受。”
    李润野直起腰,再不说什么。
    等李润野返回房间的时候顾之泽正在“造反”。
    李润野皱着眉看铺了一床的衣服和自己大敞四开的行李箱问:“八戒你干嘛呢?”
    “本来是想找你的睡衣的,”顾之泽举着一个大大的药瓶说,“可是我翻到了这个。”
    那是一瓶“唑吡坦”,第三代速效安眠药。
    “哦,”李润野走过去拎起两件衣服放在一边,“这么乱,一会儿你给我收拾啊。”
    “师父你吃安眠药干嘛?”现在的顾之泽完全能牢牢把握话题的重点。
    “倒时差啊,”李润野从顾之泽手里拿过那瓶药又丢进行李箱中,顺手把顾之泽搂进怀里。
    “倒时差?”顾之泽有点儿疑惑,师父这人一直过着美国时间,中东跟中国差六个小时,倒个狗屁时差!
    但是这个念头在顾之泽的脑海里仅仅只是一闪即逝,因为李润野已经低头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舔舐过敏感的耳廓。
    “之泽,”李润野喑哑着声音问,“你真的觉得我用得着穿睡衣吗?”
    顾之泽瞬间忘了前情提要,只觉得睡衣神马的简直多余,自己真的二了!
    作者有话要说:2!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124章我是你的药
    顾之泽借口要照顾大师兄,躲在了空客头等舱的第一排,旁边是刘明远的担架床。刘明远看着顾之泽眼底的青色忍不住笑:“你在坐这儿真的是为了照顾我?”
    顾之泽慢慢转动眼珠看刘明远一眼,整个人的反应都慢半拍:“我……困!”
    “昨晚为什么不睡觉?”
    “昨晚……”顾之泽想一想,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片可疑的红晕,他艰难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个位置,把塞在后腰的一个软垫又调整了一下,咳嗽一声说,“昨晚跟师父聊天来着。”
    “哦,”刘明远点点头,“聊天是挺伤腰的。”
    “你能有点儿大师兄的样子吗?”顾之泽板着脸,身体力行地演示着什么叫做“道貌岸然”。
    刘明远看着顾之泽烧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目光,不由得心软了:“你睡会儿吧,我不逗你了。”
    顾之泽靠在舷窗上闭上眼睛哀叹,大师兄,你这么温柔好糊弄怎么斗得过诺瓦尔啊,将来还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
    刘明远也微微合上眼睛,当他意识到顾之泽昨晚都干了什么以后,心里竟然平静又带着一丝喜悦,好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弟最终获得了幸福,又好像是在为多年的至交好友找到真爱而兴奋。他很高兴自己能拥有这种心态,这么多年了,到底还是走了出来。
    飞机平稳的飞行着,漫长的8个小时航程中,顾之泽睡睡醒醒,连饭都懒得吃。等他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的腰还在隐隐作痛。
    “师父真是的,”顾之泽在心里甜蜜地抱怨着,“最多再有一个星期就又能见面了,他至于的么?”再一转身,还是酸麻麻的,顾之泽索性窝在椅子里不动了,看着舷窗外的流云卷动,再有两个小时飞机就该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了。
    李润秋走过来说:“一会儿下飞机后会有专访,能说的就说,拿不准自己找理由推掉!”
    “姐,我晕机,我难受,我……”
    “闭嘴!”李润秋呵斥道,“晕机也给我拍完照、回答完记者提问再晕!”
    顾之泽怏怏不乐地又蜷进了椅子里,小眼神哀哀怨怨地瞟向项c齐。项c齐抹抹一脑门的冷汗,对顾之泽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落地、停稳、机舱门打开,随着初春料峭的寒风扑进来的还有掌声和欢呼声。顾之泽站在机舱门口向下望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无数的鲜花和横幅,耳边全是咔咔咔的快门声,闪光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脚下一条红毯延展出去,红得好像战场上的鲜血。
    顾之泽定定神,在这一刻他真的有些晕眩。
    刘明远在这个场合不好意思再“昏迷”,他斜靠在支起了床头的急救床上,摆出了一个招牌一样的微笑。因为鉴于他肺部的伤,在场的记者事先被告知禁止向刘明远提问,所以他完全没有压力,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浑身僵硬的顾之泽。
    与各级领导握手、微笑、感谢……顾之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他看着长长的欢迎队伍心里不胜厌烦。那些官员说着“辛苦”“为你骄傲”,但这言辞对于他而言太过空洞,战场上的生死一线根本不是“辛苦”所能概括的,甚至不是任何语言所能言说的。
    顾之泽曾经以为,当他站在行业的最高峰时他会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兴奋,他会意气风发充满成就感。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竟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高兴,在和平繁盛的环境里,在歌功颂德声中,他感到了强烈的悲哀,为那些辗转挣扎在战火中人悲哀。
    顾之泽觉得肩上压着沉甸甸的一副担子。
    with great powergreat resposibility这是《蜘蛛侠》里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沉重。
    停机坪上的欢迎仪式结束,顾之泽生生把脸都笑僵了。他机械地冲标识着不同电台的镜头和话筒微笑,重复了一万次的“谢谢”。他手里抱满鲜花,强烈的百合气味呛得他头疼。他走和李润秋走在项c齐的身边,借助项c齐高大身材挤出一条路往贵宾室走。
    人群喧哗、沸反盈天。可是顾之泽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
    一行人循着特别通道走出关口,大厅里没有簇拥的人群,没有人鲜花和掌声。没有人知道这一队风尘仆仆的人从哪里来,带着怎样的故事,每一个行人都只关注于自己的脚下。
    可是顾之泽反而觉得轻松,他更喜欢做一个普通人。
    在接机口处,顾之泽看到了很多熟人,有从安宁来的顾云森和褚云波,也有从川江赶来的李易冰夫妻。顾之泽抛下手里的行李,一头扑进了爸爸的怀里。
    顾云森努力想要摆出一个笑脸来,可是当双臂环住儿子的肩头时,眼泪还是扑簇簇地落了下来,一直以来紧紧揪在一起的心终于舒展开来,他抱紧儿子哽咽着说:“混账小子!”
    顾之泽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混账透顶!
    李易冰总算是给李润秋留了几分面子,一张老脸板了半天挤出一句“回家再跟你算账!”,而高歌早已经抱着女儿嘤嘤哭起来。
    大姐头一样的李润秋抱着妈妈爱娇地说:“妈,我这不回来了么,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保证以后去哪儿都跟您说好不好?别哭了……”
    那样子温婉可人,甚至带着几分娇媚,项c齐当场就看傻了,以至于褚云波伸手去接他的行李他都没意识到。
    “哥,”褚云波说,“光天化日的,你能擦擦口水吗?”
    “小云……”项c齐傻乎乎地笑了,“那是你嫂子,漂亮不?”
    褚云波横一眼:“你的审美我从来不敢苟同。”项c齐刚要瞪眼睛,褚云波又加一句,“但这次例外,配你浪费了。”
    项c齐满意了,自动自觉地站到了李润秋的身边,毕恭毕敬地对着李易冰夫妇说:“叔叔阿姨好。”
    李润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再对父母说:“这是项c齐,我们同事,他是安宁人,跟小顾也很熟。”
    顾之泽叹气:“姐,说重点好吗?”
    “那个……他是我男朋友。”
    大家为了方便,都住在了一个宾馆里,于是晚饭时自然而然也就凑了一大桌。李润秋正式把项c齐介绍给父母,李易冰也算正式跟亲家见了面。虽然彼此之间并不熟悉,经由生死考验过得感情具有压倒性的说服力,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顾云森一直担心李易冰和顾云森两个人是王不见王,事实上这两个人相谈甚欢,一来二去竟然相约等顾云森退休以后一起去海钓。顾之泽美滋滋地想,如果师父看到了这一幕该有多高兴。
    可是,师父还要有一个星期才会回来。顾之泽看着一大桌子的菜,心情低落了下来。
    第二天,新闻出版署的官员一大早就用电话把顾之泽堵在里被窝里。顾之泽睡眼朦胧地听着电话那头絮絮说了半天,其核心只有一个――演讲!
    顾之泽所有的睡意瞬间被吓飞了,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演讲?”
    对方笑着说:“你们的先进事迹啊,中央组织部管理文化部、新闻出版署协同新华社、凤凰卫视,打算给你们办两场演讲,向广大新闻工作者宣传你们的工作精神和事迹,以便起到更好的鼓舞作用。”
    “那……不是应该李润秋去么?”
    “她当然是要做报告的,你也要做啊,你是最大的功臣嘛,再说刘明远伤着,你必须得上啊!”
    顾之泽挂断电话后开始考虑,要不要出门找辆车去碰个瓷,不为讹钱,只要能“住院”就行。
    第二天李润秋来敲顾之泽房间门的时候,顾之泽正抱着笔记本打发言稿,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报告会开得很热闹、隆重,最坐在第一排的来宾看起来都很眼熟,都是在电视和党报上常见的熟面孔,顾之泽觉得比采访霍尼卡普还要紧张,他几乎不抬头地照着稿子念完了整篇“演讲词”。当最后一张幻灯片放映完,顾之泽念完长长的致谢词后,他忽然丢下了稿子说:
    “我最想感谢的人是我的师父。我非常幸运在刚刚踏出校门时就遇到了他,是他带着什么都不懂的我一步步走到现在,也是他告诉我一个职业记者的本质是什么。其实,在战场上我也害怕,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结束我也崩溃,每次拉空袭警报时我也想拔脚就跑,支撑我走下去的,是我师父的话,他告诉我‘笔下千秋、肩上道义’。这八个字,我想拿出来跟大家分享,我觉得无论你是哪个领域的记者,只要心里有这八个字,就一定是个好记者。”
    台下掌声响起,顾之泽站在聚光灯下,面对数百听众、面对转播的电视镜头,和电视机前成千上万的观众从容微笑。
    报告会结束后的提问环节,李润秋、顾之泽、项c齐等人接受了五花八门的提问,快结束时,有一个年轻的女记者站起来问:
    “请问顾之泽,你说你也会崩溃,那么当你崩溃时你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呢?”
    顾之泽笑了,他看一眼高鹏,高鹏冲他挥挥拳头呲呲牙。
    “这要感谢我的战友,”顾之泽向高鹏拱拱手,“高鹏跟我一个房间,每次我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觉得自己要崩溃的时候,我就……虐高鹏。”
    哈哈哈,底下一阵大笑。
    高鹏接过话茬说:“对,这家伙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絮絮叨叨还逼着我听他絮叨;有事没事就找茬跟我吵架,吵不过就动手。别看他耍笔杆子强,打架简直弱爆了,每次把他揍趴下他也就老实了,压力也散了。”
    顾之泽扭过头来,想起往事不由得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他忽然僵住了,所有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僵硬得好像带了一个面具。
    顾之泽在那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长久以来,那件事其实一直是一个甜蜜的误会。
    李润野是在第六天到达北京的,在出关口只有家人在等他,他也只需要家人。
    李润秋在替弟弟承受了老爹长达一周的黑脸和怒斥以后,看到李润野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去给了他一拳。
    李润野首先恭恭敬敬地跟父母赔礼道歉,高歌满肚子的气在看到儿子平安无事的站在自己跟前的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她拉着李易冰的胳膊说:“算了算了,孩子们都回来就好,我什么都不求,就求他们平安回来……”
    李易冰忍了半天,终于只是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顾之泽站在李易冰身后,看着师父瘦削的脸颊,深凹的眼窝,他的肩骨已经隐隐的凸显出来……
    我到底想要什么?他问自己,就在两天前,他还站在礼堂里,在璀璨的聚光灯下侃侃而谈,在如雷的掌声中攀上职业生涯的最高峰。可是现在,他站在李润野面前,看着这个长久以来一直是自己精神支柱的人,他忽然丧失了目标。
    最初的最初,我不过是想平等地站在他身边,可是当我成功时,我却把“道义”担在了肩上。以后呢,未来的路我要怎么走,未来我应该站在哪里?
    顾之泽茫茫然走过去,揪住李润野大衣的衣襟,喃喃地说:“师父,我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我回到了你的身边。
    深夜,顾之泽蜷在一个火热的怀抱里合上眼睛,他强忍着睡意努力保持清醒。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应该已经将近三点了,李润野的呼吸仍然轻浅而急促。顾之泽知道,师父还没有睡着。
    终于,李润野轻轻松开环抱着顾之泽的手臂,慢慢起身,动作轻柔得几乎不曾扰动空气。顾之泽竖起耳朵,他听见李润野悄悄打开了行李箱,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应该是胶囊在玻璃瓶中滚动的声音,然后他听到李润野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
    等李润野再度轻轻躺回床上,把顾之泽搂进怀里时,顾之泽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把一声哽咽憋了回去。
    在北京停留了两周以后,新闻出版署终于放人了,大家一天都没有耽搁直接就定了机票回家。
    李易冰邀请顾云森在川江停留两天,但是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了,顾云森坚持要回安宁。顾之泽帮父亲订好机票,提出要送父亲回安宁,让李润野先陪李易冰夫妇回川江,李润野刚想说什么,顾之泽就抱住他的腰抢先一步说:
    “叔叔还生你气呢,你就先陪他们回去吧,表现得乖一点儿他们就原谅你了。”
    李润野低头用鼻尖蹭蹭顾之泽的鼻尖:“又把难题丢给我。”
    “我保证,最多三天就回川江。”顾之泽顺势靠上去,在李润野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顾之泽陪着顾云森回到安宁,安顿好父亲后第一时间就给叶琛打了一个电话,叶琛调侃着说:“呦呵,大明星啊,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我在安宁,我下午想去见你,你有时间吗?”
    叶琛收起了那副痞痞的腔调,严肃起来:“下午三点半,我给你两个小时。”
    “够了!”顾之泽挂断了电话。
    当顾之泽出现在叶琛跟前的时候,叶琛几乎不敢认他了。当初的八戒满是青涩,还带点儿婴儿肥,脸上线条圆润。可现在的顾之泽,挺拔瘦削,深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刚强,那点儿婴儿肥完全消散了,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锋利。
    到底,李润野还是把他打造了这个样子!叶琛想,不知道现在的李润野会不会后悔,后悔把这个年轻人打磨得实在是太好了。
    “叶大哥,”顾之泽开门见山,“是不是你给师父开了安眠药?”
    叶琛丢下手里的笔,靠在椅子上满意地打量了一圈顾之泽:“你终于长眼睛了,不错,没白上一趟战场!”
    “他怎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跟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你难道一点儿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吗?”
    “我……”顾之泽迟疑一下,“我一直没多想,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强势……”
    “他也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他看起来很强势不意味着真的无坚不摧!”
    顾之泽咬咬牙,说:“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你想从哪儿开始听?”叶琛耸耸肩,“要说他的问题,至少可以追溯到9年前!”
    顾之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九年前,李舸离开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这样,失眠、没有食欲、烦躁易怒,他缺乏安全感。李舸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恋人简单,当他为了李舸和整个家庭闹翻的时候,李舸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和坚持下去的所有理由,当李舸挥袖而去时,他必然承受不住。
    “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他调整过来,让他同意重新尝试着开始新恋情,所以当你出现时,他基本已经痊愈了。我以为他再谈恋爱时,总会长长记性,不要太过投入,不要太顺着对方,给自己留点儿余地。可惜,这人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爱你,毫无保留竭尽所能,你想达到的目标,他不惜一切要帮你完成,就算会冒着随时失去你的危险,他也不会阻止你去卡纳亚里斯,他只会一个人在家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叶琛深深地看一眼顾之泽,忽然转了一个话题说:“你知道他最怕什么吗?”
    “怕我死了?”顾之泽问,“还是怕我也像那个失心疯一样离开他?”
    “不全对,”叶琛轻笑一声,“那个傻瓜最怕自己会亲手弄死你!”
    “什么?”顾之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你有没有察觉有时你们做||爱时他会失控?那是轻度抑郁的一个表现,他会藉由激烈的肢体动作,比如抚触或者做||爱来舒缓自己的压力,来确认你还在,没有离开。这些不是人为能控制的,是心理和生理的自然反应。有一次你抱怨说‘过分’,他吓得死活不敢碰你,半夜跟聊qq问我怎么办。”
    顾之泽记得,这是有一天自己作妖,跟师父逗贫嘴,没想到师父居然真的信了。当时自己哀叹:我生平说了无数的谎话,为什么偏偏这个你就信了呢?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以为李润野在床上失控是因为“想要”,而自己也乐意“给他”。可是现在想想,每一次让自己下不了床都是因为自己做了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让师父大受刺激。还有,那次自己险些滑进洪水里,李润野事后反反复复给叶琛打过很多电话,自己竟然从未往那方面联想过!
    是师父太强势还是自己太自私?
    “另外,”叶琛再补上一句,“你这次去卡纳亚里斯四个月,李润野整整吃了四个月的安眠药,要不是因为他的工作太费脑子,我都想给他开点儿镇定舒缓的药。”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那个人对感情太认真,一旦爱上就是全部。”
    顾之泽站起身说:“叶大哥,谢谢你,不过以后再别给他开药了,他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1!!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琛深深地盯了顾之泽一眼说:“小顾,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如果将来会后悔就不要开始,否则太残忍。”
    “我不会……”
    叶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你先听我说,我了解润野,他就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他如果对你承诺了什么就不会改变,所以无论你将来选择走哪条路他都不会离开你,你大可以放心。可是如果你承诺为他留下可将来又后悔,他会自责的,到那个时候你对他的伤害就无法挽回了。”
    顾之泽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后悔。叶大哥,无论我当社会新闻记者也好,战地记者也好,其实终极目标都是同一个。”
    顾之泽深深吸口气,从心底把那个从来都不曾动摇过的答案拿出来:“我其实只是为了能够平等地站在师父身边,希望有一天我的能力强大到足以保护他而已。现在,我觉得我至少做到了第一点,至于第二点……我认为留在他身边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叶琛终于笑了,他说:“润野这个人骄傲了一辈子,唯独在感情上被伤透了,我老说他‘输不起’,他也的确很怕失去你。所以顾之泽,我希望他这次没挑错人。”
    “师父从来都不会挑错人!”
    “你别忘了李舸的教训!”
    “错的是李舸,不是师父。”顾之泽斩钉截铁地说,全然不顾叶琛瞬间精彩纷呈的脸色。
    顾之泽没有立即回川江,他一个人去了趟朱强的老家。时值二月,春寒料峭,山里还积着白雪,刮骨的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在疼。顾之泽在县城租了一辆车,艰难地开进了山,山路崎岖,路面上结着薄冰。顾之泽每踩一次刹车都会想起当初学车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寒冬,雪后路滑,一脚刹车跺下去全车的abs全打开了,吓得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李润野抱着自己,慢慢教自己如何控制车速。
    李润野说:“之泽你看,左边刹车右边油门,给油不能过快刹车不能过急。开车跟做事是一样的,我们不能慌,要分清左右进退,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顾之泽稳稳地换了一个档位,车子平稳地拐过一个弯道。他想,师父,我们没有急于求成,我们到底还是一步步稳稳地走到了现在。
    车子刚进村口,顾之泽就看到朱晓兰穿一件黄色的旧羽绒服站在村口,小脸蛋被冻得通红。他轻轻踩下刹车停稳车子开门下来。
    “兰兰,为什么在这里?多冷啊。”顾之泽把朱晓兰抱进车里,心疼地握着小姑娘冰冷的手。
    “我来接你,”兰兰认真地说,“我怕你走丢了。”
    顾之泽笑着捏了捏朱晓兰的鼻尖,从后座拿过来一个大包:“给你买的好吃的,快看看。”
    朱晓兰摆摆手认真地说:“我不要,叔叔你不要老给我花钱,爷爷说上次寄来的钱都花不完。”
    顾之泽在去卡纳亚里斯之前给朱家汇了五千元钱,冬天了,孩子要添冬装,房子需要修一下,还需要准备煤火、粮食……区区五千块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花完?
    顾之泽把车子停在朱家门口,看着跟几年前一模一样的院墙和破房子不由得叹口气,他就知道那些钱老人舍不得花。
    朱家老两口已经把炉火烧得热热的了,还包好了白白胖胖的饺子,顾之泽掀开厚厚的棉布帘走进屋子里的时候一股热浪扑来。他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