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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脑洞真大。”李润野笑眯眯地说,“很可爱。”
    顾之泽努力板着脸,那真是特别严肃。
    “我能吻你了么?”李润野凑近顾之泽。
    深夜,二环主路上,应急车道里,两个吻得浑然忘我的人显然是忘记了明天会是多么紧张的一天,会有多少明刀暗枪,多少威胁谩骂,等着这两个人共同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网不捞鱼的补分和地雷,感谢如果当时的手榴弹。偷了如果当时的评论,我都没看到那个手榴弹,要不是忽然发现我的霸王排名动了,我就忽略掉了,抱歉抱歉。
    ps最近真被虐残了……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第二天两个人出现在报社的时候比往常要早一些,李润野用了一夜的时间提醒顾之泽面对什么样的问题。除了肯定出现在的各种表扬或者指责,他必然还会接到很多曾在华丰医院就医的患者的申诉。应该如何处理这些问题,李润野絮絮地跟八戒说了一晚上,以至于八戒早晨睁开眼睛时张嘴就想说:“您好,您的问题我们会转给相关的卫生部门”。
    李润野打发顾之泽去买杯咖啡,自己先一步上了楼去找张晓璇。今天是张晓璇当班,早晨八点这位大姐就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话机跟前玩“天天爱消除”。可是从九点开始,她马上变身超级接线员,平均每小时接四十多个电话,简直要忙翻天,嘴巴都说干了。
    每一个电话都是找顾之泽的,张晓璇一边做记录,一边打开一份今天的报纸,报纸的头版二条登着顾之泽专题的大标题,而社会版给了他整整半个版面!张晓璇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小子昨天上午还在通报批评,怎么今天就头版了?再看看报道的内容,张晓璇不由得拍了一下巴掌,干得真棒!
    每一个从业人员都知道,新闻最难的不在于“写”而在于“采”,不是谁都能在别人的闲谈中发现线索,并且穷追猛打直到挖出猛料。顾之泽这小子真像李润野说的,有股子灵气也有股子猛劲儿,是个好苗子。
    不过最棒的是,这周又有人要请客吃大餐了!
    李润野找到张晓璇时她刚刚挂了一个自称是“卫生局某处处长”的电话,对方要求《晨报》严肃处理顾之泽,因为他报道不客观的新闻,严重干扰医院的正常的工作。这种一看就是浑水摸鱼的电话张晓璇连记都懒得记。李润野皱着眉看电话记录单,虽然他预料到会有麻烦,但是今天的报纸上市才三个多小时,电话量就如此之大实在是让人惊讶。
    “张姐,”李润野指着几个电话说,“你帮着给过滤一下,这样的直接转给我,我这两天坐马轩那里。”
    “行!”张晓璇仔细地看了看记录单。
    “对了,千万别让顾之泽知道了。”李润野郑重地说,“这小子干劲十足,别打击他积极性。”
    “放心吧,”张晓璇轻松地说,“我又不是第一天干这个,我很有数!”
    李润野从热线室一出来就看到顾之泽端着两杯星巴克站在走廊里和崔紫轩说话,崔紫轩前两天跟着马轩去跑一个展会,今天刚一来就听到了劲爆的消息简直惊呆了,觉得tvb都不敢拍这么狗血的剧情。
    顾之泽把大致情况跟崔紫轩解释了一遍,当然,没必要说的他一个字都没说。可即便如此崔紫轩还是觉得这里的各种神转折简直复杂得不得了,她亦步亦趋地紧跟着顾之泽走进了工区,搬张椅子坐在顾之泽身边摆出一副“今天我要全程围观”的虚心求教模样。
    一个小时后,崔紫轩傻了。
    顾之泽礼貌地说:“好的,那再见。”然后心平气和地挂上电话,崔紫轩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师兄……你忍者神龟啊?”
    “什么意思?”顾之泽板着脸,“你才是乌龟呢。”
    “你太能忍了……他们说那么难听你也能忍?”
    “对方恼羞成怒无理搅三分,我干嘛沉不住气?”顾之泽淡淡地笑着,“生气当然还是会生气的,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说明他们是真心虚了,害怕了。对此,我很高兴。”
    “那刚才那个呢?”崔紫轩追问,“他威胁你啊,他让你‘小心点儿’。”
    “凡是这种打电话嚷嚷的,一般都是过过嘴瘾,他要真想干点儿什么就不会说了。”
    “那万一真的有人要害你呢?”
    “怎么可能?”顾之泽笑着说,“你就是小说电视剧看多了。我报道的是医院,这些人是不会真的对你动手的,他们只会跟你打嘴架,最多闹上法庭。会在下班路上劫道,打闷棍的,那都是社会闲散人员,流氓团伙。”
    “是么?”崔紫轩很是犹豫。
    “当然!”顾之泽肯定地点点头,同时开始考虑要不要让顾云森出国旅游一圈儿,反正高考结束他们也提前放假了。
    李润野也在接电话,明显没有顾之泽接的多,可打来电话的不是卫生局相关主管就是红十字血库,要么就是华丰医院院长办公室……
    辛奕今天找了个理由躲出去了,手机永远是不在服务区,于是所有的大戏都得李润野来唱。
    这世界上最难唱的腔就是“官腔”,最难处理的关系就是“官场”,一个华丰医院,“山路十八弯”的关系扯来扯去,一下子弄得各单位处室都在询问相关情况。
    等到下午的时候,市医院管理局的电话都打了进来。
    “呵呵李主编啊,”对方笑呵呵地说,“华丰医院这事儿呢的确是应该报道,这完全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嘛,你们做媒体的,就是要替老百姓说话。而我们也的确有工作不到位的地方,造成管理乱象是我们的失职,我们应该向百姓道歉啊。”
    这官腔打的,李润野揉着眉心说:“谢谢张处长支持……”同时,他也在耐心地等着那个转折词。
    果然,拉拉杂杂地夸赞了一通之后,张处长话锋一转:“华丰医院是去年才评的三甲,当时你们新闻媒体可也真没少夸它,我记得那时《晨报》也是一片赞歌吧。”
    李润野嗯一声。
    对方接着说:“所以你看,这话儿啊真不好说得太满了,要不然将来有了什么事儿这话都没法儿圆。”
    李润野不傻,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讲究的就是一个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双方当事人一点就透彼此心照不宣。
    于是他说:“是啊,华丰医院一直口碑很好,谁也没想到会出这事儿,好在这是个别人的行为,不会影响大局。”
    张处长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夸赞了顾之泽几句后挂点了电话。
    李润野看着长长的一串电话记录单,更担心顾之泽了。
    顾之泽很兴奋,如果按照比例算,他接到的五之四的电话都是鼓励和称赞的,还有人直接拿着自己的住院收费单逐项念收费条目询问是否合理的。对待这些读者,他总是谦虚又耐心,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或者说是成就感也行。
    他深切地感到,无论是文章登上人民日报副刊还是专题得到广泛好评,都远不如读者的一声“谢谢”来的重要。
    在这种兴奋感和成就感的刺激下,他完全忽略了另外那五分之一的来电,对那些质疑批评甚至危险选择性健忘。倒是崔紫轩在一边替师兄揪着心,不住嘴地提醒他小心。顾之泽洒脱地说:“文章发都发了,说什么都晚了。”
    崔紫轩跺跺脚:“要不……师兄你住哪里,以后每天我约你一起上下班吧。”
    顾之泽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别看不起女生啊,我学了十年跆拳道呢。”
    顾之泽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鸵鸟蛋,觉得崔紫轩哪里是七仙女,分明就是超级赛亚人!
    “好不好啊,”崔紫轩小脸飙红,“我认真的,你难道不知道那个报道地沟油的记者就是被人砍死的么,十几刀呢!”
    顾之泽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崔紫轩,整个人生观都被刷新了。
    “崔紫轩,”他认真地说,“你真的是小说看多了,首先你师兄得先写出那种名动天下的文章来,然后才会有人来砍。这个……真的只是小儿科,最多官方的压力大一点儿,最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丢了饭碗,真的性命无虞。”
    “真的?”
    “真的!”顾之泽极其严肃地点点头,同时决定下午就去给老爹报个欧洲15日深度游。
    下午的时候,李润野给辛奕打了个电话,当然,辛奕那样的人不可能只有一部手机。
    辛奕听了李润野说的那些,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有句名言‘主编就是职业替记者背黑锅的’”
    李润野笑了:“没错。”
    “那就放手吧,我也很想看看那小子最后能弄出什么名堂来。反正‘总编就是职业替主编背黑锅的’。”
    李润野挂了电话,转头看了看接电话接得满脸笑容的顾之泽,默默地说“加油”。
    顾之泽以为自己的一天会在接电话中度过,谁想到下午五点时,他忽然接到了郭翔的电话。郭翔就是那个在抢救室门口着急忙慌地去取钱,给自己需要做脾脏摘除术的亲属买血的那个人。
    郭翔非常激动地对顾之泽说,他上午看了晨报的文章,下午就托亲戚找了一个医生进行了询问,现在他怀疑华丰医院也多收了他的钱。
    顾之泽接到这个电话,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好像打了鸡血一般。他迅速地从一堆读者来电中筛选出十几个来,这些都是曾经在华丰医院住过院并且怀疑自己也被多收了输血费的病人。
    顾之泽非常清楚他现在面临的是什么状况,如果只有一个于老爷子被多收了那么几万元钱,医院可以用各种“技术错误”来掩盖,比如结算单小数点错位,血库报表拿错,退血单签单延迟……这种“失误”的借口随便一抓一大把。可如果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三个人、乃至于十几个几十个,这就只能说明这不是“偶发事故”,这是惯犯,华丰医院在血制品管理上出现了重大问题,甚至有犯罪的嫌疑。
    虽然这一天顾之泽接到了不止一个读者来电怀疑自己也被多收钱了,但是大多语焉不详,又说不清具体的情况,甚至有几个病人已经死亡了,可郭翔的家属昨天刚刚结束手术,所有的证据都还在,是最有切实有利的。
    顾之泽让郭翔明天去医院再了解一下相关情况,最好能有录音,如果能拿到病历就更好了;同时又给那个赵主任打了个电话,把郭翔的情况转述了一下,赵主任的回答跟顾之泽的推测一样――如果真是只是摘除了部分脾脏,它可能多收了十倍的血费!
    顾之泽放下电话,慢慢地抬起头,眼神愈渐清澈、坚定。
    “师兄!”崔紫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带我一起做吧?”
    “不行!”顾之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
    “我不怕!”
    “我怕!”顾之泽认真地解释:“这不是闹着玩的,会影响你的学业的。”
    “怎么会?”
    “会!”顾之泽沉声说:“这事儿最轻也是华丰医院欺诈患者,要是严重了就是整个行业黑幕。你想想我们会遇到多少阻力,会面临多大的困难?搞不好我们不但不能揭穿□□反而还会被扣上‘污蔑诽谤’的罪名,下岗失业吃官司,都是有可能的。但我是职业记者,我上面还有主编、总编,可你不一样,你一个实习记者,出了事儿谁给你兜着?”
    崔紫轩眨眨眼,脸色有点儿白。
    “所以,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而懊悔终生。”
    崔紫轩露出一副惊骇的表情:“师兄……我第一次知道你扮老夫子的腔调还真像我们快退休的新闻史教授!”
    顾之泽装不下去了,被逗得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我认真的。”
    “是是是,”崔紫轩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知道硬掺乎进去只会给你坏事,行了,我不掺乎了。不过师兄,虽然我不掺乎,但是也还是可以帮上忙的,有什么幕后的工作需要我做的你就只管说!”
    顾之泽大力地拍着崔紫轩的肩背,大声赞道:“真仗义!”
    李润野走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苦笑着看着顾之泽的背影想,这真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行事作风简直跟自己一个样!
    鉴于华丰医院这事儿影响面太大,李润野和顾之泽商量了一下之后把崔遥拖了过来,三个人要开个小会。
    顾之泽走了两步忽然站住脚,对李润野说:“师父,我得叫上袁明义,现在他是主编,我知会他一声。”
    李润野笑着点头。
    崔遥在旁边嘀咕:“这小子倒是挺有眼色的,老袁刚上位他就这么狗腿,老板你也不吃醋?”
    “我为什么要吃醋?”
    “他是你徒弟啊!”
    “哦,”李润野淡淡地说,“你也知道他是‘我’徒弟啊?”
    李润野在“我”字上放了重音,透着一股浓浓的“不要管闲事”的警告意味,崔遥怂怂地猫到了墙角。
    三个人在袁明义的“支持”下制定了出了一份采访大纲,事实上,袁明义坐在这里就是个摆设,李润野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倒是顾之泽中间插嘴问了几次他的意见,崔遥在墙角默默地递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可每次都被李润野瞪回去,简直要吓哭。
    李润野根本懒得跟崔遥解释,此时的顾之泽必须得到袁明义的好感和支持,否则接下来的采访和撰稿要怎么进行呢!
    按照计划,崔遥和顾之泽会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走访这十几位病人家属,而李润野则再次梳理于、郭两家的相关资料,务必把每一项收费和病历上的医嘱都对应上,尤其是血制品的使用。
    李润野敲敲桌面,说:“辛老板说了,一周后会给你们整整一个版面。”
    “一版?”崔遥和顾之泽同时大叫起来。
    “嫌多?”
    两个小家伙拼命摇头。
    袁明义的笑容有点儿僵硬,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他忽然有了种危机感。
    作者有话要说:可恶的前天吞了如果当时的手榴弹,今天又吞了一棵树上的泡泡的手榴弹和菊源的地雷
    我要控诉!!!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之泽拉着崔遥逐家上门采访,崔遥觉得自己工作三年跑的路都没这一个星期的多。顾之泽鄙夷地看着崔遥,好奇这么懒的一个人是怎么混进新闻记者的队伍里来的。
    “劳心者治人,懂么!”崔遥不服气地嚷,表明自己的脑力工作者。
    顾之泽不屑一顾,只是把一张写满了问题的纸丢给他:“找找你那些关系户,帮忙核对一下这些情况。”
    崔遥接过纸条来开始低头狂打电话,顾之泽无比艳羡地看着那个神秘的、破烂兮兮的笔记本很想窃为己有。
    “哎崔遥,”顾之泽虚心求教,“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关系户啊。”
    “有一部分是打游戏时认识的,一个战队的;有一部分是qq群里的,比如美剧群啊、户外群啊什么的,还有一部分是以前的采访过的人。”
    “这些关系难道不会渐渐就淡了么?”顾之泽想想,自己大学毕业一年了,除了有事儿没事儿打个电话互相吐槽一下的林新宇,自己的同学都失联很久了,想必再过一年,就彼此“相忘于江湖”了,崔遥是怎么做到跟这些人常年保持联络的呢。
    “每天打游戏啊,聊天啊,”崔遥理所当然地说,“有事儿没事的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啊,很容易的。而且朋友这种关系会相互交叉,有时候你认识一个就认识了一串。”
    顾之泽闻言掰着手指头数,工作以来采访过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五百了,怎么自己从来就想过留下来做个资料呢?现在除了工作上的朋友,也就是林新宇了,另外还有褚云波。想到褚云波他又乐了,自从那顿饭以后他们两个还碰过几次面,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什么的,说着说着就会聊到项修齐,褚云波就会抱怨“齐齐”又干了什么玩命儿的事儿,又裹条大毯子混进某个帮派聚集区……
    “他早晚挨一枪就老实了!”褚云波气恨难平。
    “说实话,我举得项大哥是那种挨了一枪之后会更兴奋的人,你最好别盼着他挨枪。”顾之泽笑着说。
    褚云波想了想,不得不对此表示赞同。当记者的都会遇到危险,以前顾之泽还觉得项修齐是传奇,能面对那么多危险但是刺激的局面,而自己成天就是报道些东家长西家短,这里堵车那里积水的琐事。可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明白只要有一颗记者的心,任何琐碎的事件中都能寻到重大新闻的线索。
    现在的顾之泽明白,只要有颗真正的“记者心”,在任何一个领域都能写出属于自己的新闻。
    “哎,”崔遥用胳膊肘杵杵顾之泽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开始写?”
    “今明两天吧,我打算发在周末的版上。”
    崔遥表示赞同,这种决定是对的,周六发稿的话周末两天可以做个缓冲,有什么狂风暴雨憋到周一也就消散了许多了。
    李润野也觉得八戒选择的时机再正确也没有了,师徒两个人坐下来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整理好,拿着于、郭两家的病历复印件和收费单据逐项对应,再联系其他病人的相关申诉,制定出了一个大纲。顾之泽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写这篇关于华丰医院的专题报道。
    这种文章极其的难写,因为说到底,真正能攥在手心里不容置疑的证据就只有血制品收费不合理而已,但这个责任这很难判定是医院官方默许还是个别科室胆大包天,责任无法认定就不能给整个事件定性,搞不好还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倒打一耙。顾之泽咬着下嘴唇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他深深明白,无论哪句话说不对,整个局势就会对自己、对报社非常不利。
    李润野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去找辛奕。辛奕摊摊手说:“版面我都留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袁明义会签字么?”
    “会!”辛奕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是我交代下去的,又是那种可以引起极大社会效应的稿子,依照袁明义的性格他肯定签字,不但会签字,还会帮顾之泽改稿。”
    “我真谢谢他了!”李润野用嘲讽的口吻说,“他快别插手了。”
    等李润野回来时,那篇稿子已经完成了。两个人一起把稿子逐字逐句地读了很多遍,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这篇稿子不能出现任何歧义或者表意不明的地方,更不能有任何推测性的语句,因为读者会把所有的“可能”理解成“必定”;每一个数据都要精确无误,每一条参照值都要师出有名;每一个细节都要能和原始病历对上号……
    这是顾之泽从业以来改得最细致的一篇文,当他最终把成稿战战兢兢地提交到待审库的时候,距离最后截稿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袁明义在拿到稿子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初审,而事情果然如辛奕所料,袁明义对顾之泽的稿子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就是帮着把大标题给改了改,顾之泽是惊弓之鸟,凡是出自袁明义的手的,连一个字他都不放心,于是又拿回来给李润野看了看。
    李润野斟酌了一下,点点头说:“改得挺好,就用他这个。”
    顾之泽拿着这篇稿,心里忽然有点儿小惶恐:“师父,我紧张!”
    “紧张什么?写都写完了。”
    “上篇报道说到底只是于家的个例,其实对华丰医院来说不疼不痒,他们随口就解释为‘计费失误’,听说现在正在联络于家谈赔偿的问题,居然还博了个认错态度良好的名声。”说到这里,顾之泽愤愤不平,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李润野拍拍他的手,做一个安抚的动作。
    顾之泽喘口气接着说:“可这篇稿子不一样,这篇稿子可以说明华丰医院至少最近两年一直存在血制品管理混乱、欺诈患者、乱收费的现象,这就不是‘失误’了,这是渎职甚至犯罪,这是黑幕!”
    “很好!”李润野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平静至极,“恭喜你抓到大新闻了。”
    “可是师父,我忽然觉得很紧张,我不知道这文章明天见报以后会出现什么状况。”
    “会有轩然大波,比上回那个邪乎,首先华丰医院还会打上门来,这次他们至少会派个副院长过来;其次市卫生局会来人询问这篇文章的真实性,会要求我们提供所有原材料,你采访过的那些人会再一次接受询问;紧跟着市医院管理局会出面向大众做出解释,并且保证彻查此事;最后,如果有病人报案,公安局就会介入。”
    李润野把手掌放在顾之泽的头上,从容地说:“而你,会接受到来自各方的询问,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套用港片里的话就是‘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如果一切顺利,华丰医院的黑幕会就此被揭开,整个医院被罚款、相关人员收到行政乃至于司法处分,管理层大换血;如果不顺利……”
    李润野微微低下头,深深地望进顾之泽的眼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不顺利,你会被扣上‘诽谤’的罪名,会丢了工作甚至还会吃官司,这样,八戒你害怕么?”
    “你每个月各种收入加起来能有多少?”顾之泽非常认真地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润野,嘴角抿出一道浅浅的笑纹。
    “两万到三万之间。”李润野忍不住笑了。
    “养我足够了!”顾之泽伸一个懒腰,“捏着一张长期饭票,我有什么可怕的?”
    李润野忍了半天,终于忍住了想要去吻他的冲动。
    第二天,两个人一大早就来到了报社,整个工区只有值班人员在,张晓璇冲他们摆摆手表示还没有电话打进来。
    顾之泽环视一下空荡荡的工区,忽然想到一年前,自己傻乎乎地起了个大早,穿得西服笔挺地来到报社,面对一片死寂,简直怀疑报社一夜倒闭老板捐款潜逃……
    一年了啊,真快。
    顾之泽悄悄看一眼李润野,一年前他绝没有想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神经病”有一天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是他一生的爱情所在。他爱这个人,看到他就会充满勇气和信心,看到他就会感到快乐和幸福。
    李润野感受到顾之泽炽热的目光,向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顾之泽摇摇头,微微红了脸。
    八点一刻,电话铃响起,顾之泽蹭地一下从电脑前站了起来,手心开始冒汗。
    张晓璇接起来听了听,冲他摇摇手。
    “别紧张,该来的总会来。”李润野悠悠然然地翻过去一页杂志,指着一张绝美的图片问,“肯尼亚的拉穆镇,喜欢么?明年度假可以去一趟。”
    顾之泽在裤子上蹭蹭手掌,瞟一眼杂志,心烦意乱。
    八点二十,电话铃又一次响起,顾之泽蹭地又站了起来,李润野悠悠然又翻过去一页杂志,慢慢地说:“八戒,坐下起立这种强度的运动减不了肥,你可以去做几个蛙跳。”
    顾之泽对此置之不理,箭一般窜了过去。
    张晓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同时打开了免提,对方显然也是病人家属,情绪激动地控诉了一番后对顾之泽表示了感谢,感谢他“为民伸冤”。
    顾之泽想接过听筒来说两句,张晓璇摆摆手拒绝了,挂断电话后张晓璇说:“这种电话我给你接了就完了,你要是亲自去接,他能跟你说一个小时不带喘气的。”
    顾之泽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李润野又翻过去一页杂志,带着几分笑意说:“八戒,九点以后的电话你倒是可以去关注一下,有可能是医院或者其他官方的,之前的基本都可以交给张姐。”
    八戒表示不解。
    “今天是周末,一般人会睡个懒觉,等他们看到报纸的时候至少也是八点以后的事儿了,然后相关的各单位各部门要相互通个气,至少统一一下口风,这得耽误一个小时左右,所以等他们打进来兴师问罪至少得九点以后。”
    顾之泽将信将疑地看看张晓璇,张晓璇表示老板英明神武一统江湖。
    九点一刻,张晓璇终于冲顾之泽招了招手,这次,顾之泽倒有些犹豫了,他看了看李润野慢慢地站起身来。
    李润野再翻过去一页杂志,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地说:“接完电话顺便帮我倒杯茶过来,不要铁观音。”
    顾之泽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电话果然是华丰医院打来的,先是极力表白这种事情是一定不会出现的,这一定是误会;然后又态度良好地表示会展开调查,希望能早日澄清事实;最后华丰医院语带双关地说:“……所以,只要犯了错,不管是谁都一定要受到追求和严惩!”
    顾之泽掏掏耳朵,让那句威胁消散在风中。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他果然接到了卫生局和医院管理局的询问电话,当然也接到了更多的读者来电。说得口干舌燥的顾之泽敬佩地看着张晓璇,觉得她能坚持做这份工作真是了不起。
    李润野终于放下那本看了快三个小时的杂志,走过来看电话记录单。
    “嗯,差不多了,”李润野点点头,“所有的相关部门基本都来过电话了,下一步我们该准备一个会议室了,下午会有一大波官员登门的。”
    张晓璇笑了:“大老板又要疯了,你们为什么每次都挑周末捅娄子呢?”
    中午时,辛奕来到了报社,看脸色似乎还算不错,他甚至笑眯眯地问顾之泽感觉怎么样?
    顾之泽翻翻白眼,心想我能说“感觉萌萌哒”么?
    会是圆桌会,华丰医院、卫生局、管理局的相关领导基本都到了,辛奕坐了主座,顾之泽因为是执笔人所以在次席,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着主编袁明义,所以袁明义也坐在了顾之泽旁边。
    袁明义很骄傲,他很清楚这稿子的分量有多重,这篇文章能署上“编辑袁明义”是很大的荣耀和资历。所以他坐在那里,颇有几分自得。
    按说李润野是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会议的,但是鉴于上一篇稿子的主编是他,辛奕“开恩”让李润野坐在了一个角落了,李润野隔着一张大大的桌子,冲顾之泽眨眨眼睛。
    这种事情,一开始总是兴师动众的,各方都疾言厉色,一方面极力为自己辩白一方面指证对方的错误,气氛紧张得快要凝固,似乎随时都会大打出手。但其实行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最关键的是“取证”,目前来看,华丰医院想要把自己撇干净就必须要把目前涉案的每一笔收费都解释清楚,这在实际操作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顾之泽收集到的证据前后跨越了两年,多达十几位病患。
    华丰医院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到的官方力量,想要给《晨报》施压,辛奕淡定无比地听完,看一眼李润野,李润野微微点头。
    “诸位的意见我都知道了,”辛奕简单地说,“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是哪一个人或者哪一个部门能够说清的,我们还是请权威部门来查查吧。”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医院管理局代表的身上。
    顾之泽镇定自若地说:“我可以把我手头所有的证据原件都提交给医院管理局和市卫生局,我也希望这事儿能有个明确的解释,事实上,我手里还有一份东西没有发表,也希望相关领导能给个解释。”
    坐在角落里的李润野挑了挑眉,这个八戒,胆儿够肥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雁过留声,亲们!
    蜗牛跟基友抱怨:我的读者都是徐志摩,悄悄来悄悄走,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留!
    基友淡定地笑曰:你明天让李润野跟李舸滚个床单,他们一定会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