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泽一点儿也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他三两步就冲到了刘明远跟前,兴奋地说:“猴哥,我昨天发了一篇稿子!”
“知道。”刘明远微笑着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呆子”,他喜欢顾之泽,虽然这小子给李润野找了不少麻烦,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欣赏他的真诚热情、聪慧明达,而且,这小子真的挺帅!
“至于高兴成这样么?以后有的是你发稿子的时候,很快就习惯了。”刘明远真心实意地说。
“啊,是么?”顾之泽有点儿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一笑然后热切地说,“大师兄,我有点儿事儿想要请教你,下个月我要和崔哥一起做一个专题。”
“专题?”刘明远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之泽,他没有想到这小子进步居然这么快,才两个多月,李润野就敢让他做专题了。
“是啊!”顾之泽的兴奋溢于言表,“我跟崔哥拟了一个提纲,想请你给看看,我俩……你也知道,老板说我俩是臭皮匠来着。”
刘明远听乐了,他痛快地说:“那你把提纲发到我邮箱里吧,我得回去睡觉,开了一上午车,忒累!”
顾之泽忙不迭把大师兄送出大门,笑眯眯地溜达上了12楼,书包还没放下,就看到李润野阴沉着脸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眉宇间有散不开的乌云。顾之泽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从书包的最里层翻出一个饭盒抱在怀里去敲李润野的门。
李润野扭过来头,看到那个带着一点点儿腼腆笑容的顾之泽,觉得满脑门青筋直跳,头,更疼了!
“师父,”顾之泽把那个乐扣饭盒放在李润野的桌子上,“我爸让我给你的,谢谢你送我回家。”
李润野疑惑地看着那个饭盒,里面酱红色一片看不清是什么。
“这个……是元宝肉,很好吃……就是个心意,自己家做的。”
“你做的?”
“我爸做的,我也会,就是不如我爸做的好吃。”
李润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一饭盒自家做的吃食而已,全是情谊却又不值什么钱,这样的“谢礼”让人完全开不了口说“不”。李润野叹口气,想起昨夜老爷子站在自己车门前,向自己道谢,言语淡淡却又措辞真挚,既表达了对“儿子上司”的尊敬,又不显得奉承!
这个顾老爷子真不是一般人,把人情世故看得透透的,行事作风上礼节周全滴水不漏。
“替我谢谢你父亲。”李润野客气得有些疏离。
“哎,这事儿谁谢谁啊!”顾之泽乐了,“这是我们谢你啊师父!”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笑,觉得眼睛刺痛得厉害,他站在窗口没动,只是淡淡地问:“今天没新闻跑?”
“啊,有啊,我这就去。”顾之泽心领神会地脚底抹油,跑去热线那里找线索。
李润野把饭盒打开,里面浓郁的肉香四散飘散开来,这是家常的味道,已经快要被他遗忘的味道。这味道绝不同于任何一家高级餐厅或者巷陌小店,这味道里有最单纯的爱和最心甘情愿的付出。
李润野啪地一声扣上饭盒盖子,把它放到茶水间的冰箱里,然后直接拐去了辛奕的办公室。
辛奕正在签版,跟前厚厚一摞的文件夹快要把人埋进去,他问:“怎么,有事儿?”
“申请休假。”李润野简单地说。
辛奕惊讶地放下笔,把文件夹推到一边,“你要休假!出什么事儿了么?”
李润野笑了一下,“我休假是天经地义的,干嘛要‘有事儿’才能休?”
“你要是单纯就想休假那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之前我那么多次让你休假你都不同意,这会儿怎么突然想起来休假了?”
“累了,歇会儿。”李润野苦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再不歇歇脑子就要停转了。”
“行!”辛奕痛快地说,“这个月都快完了,你干脆下个月再歇吧,让刘明远替你盯两个星期,反正你那套活儿他也没问题。”
“下个月?”李润野犹疑了一下,想起崔遥专题申请上的日期,说,“那就下个月底吧,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可以!”辛奕点点头,然后屈指敲敲桌面,示意李润野坐下。
李润野貌似洒脱地坐在李润野的桌子跟前,嘴角却慢慢地垂了下去。辛奕看着这个才三十岁就经历了足够多的人生起伏的人,忍不住再次劝道,“润野,你的空窗期已经太久了。”
李润野耸耸肩,“下个月休假时我争取勾搭一个。”
“只要你肯,现在下楼去转悠一圈儿就能勾搭上一个班的人!”
“你太抬举我了。”李润野把手抬至额间,优雅地做了一个脱帽行礼的姿势。
“刘明远……”
“咱们能不提这事儿么?我正烦着呢。”
“那……顾之泽呢”
李润野一拍巴掌,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对了,你提醒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顾之泽调走,不是要把他放在时政么?”
“他出师了?”辛奕明白李润野只是在转移话题,却也不无惊讶地问,“当初你带了刘明远大半年呢,这个怎么那么快,天赋好?”
“就是缺点经验,放我这里还不如放老周那里,让他提前练练。”
“哦?半篇稿子就能毕业?”
“一篇半!”李润野淡淡地笑了,“而且他下个月要做个专题。”
辛奕慢慢地旋着手里的签字笔说:“润野,我认识你快二十年了,你从来都是很严格、很谨慎的。”
李润野垂下眼睛,“现在也这样!只是顾之泽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好!”辛奕果断地说,“那等你休假回来,我会把顾之泽调走。”
李润野长长地吐出口气。
辛奕笑了,“润野,你这样骗得了谁呢?
第二十章
“我不想骗谁,”李润野说,“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你了解我更甚于我自己。不错,我承认我喜欢顾之泽,但是……”
辛奕冷笑一声说:“怎么?你可别告诉我说,你认为把一个直男掰弯是罪不可恕的。”
“一个有女朋友的直男!”李润野补充道,“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道德感,但是这事儿也不能干得太过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女朋友,没准儿就是一起吃饭的朋友呢?”
“好,就算不是他女朋友,那我也不能,因为我害怕!”
“怕什么?当初你带着李舸气势十足地冲回家,把伯父气成那个样子,我怎么没觉得你害怕?”
“我反射弧太长!”
“现在怕了?”
“很怕!”李润野点点头,面容整肃,“真的很怕!辛奕,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觉得我不可能再承受一次!”
“那你打算孤单一辈子?干嘛不再试试,比如顾之泽!”
“哈,又是顾之泽!辛奕你这是拉郎配么?看着个差不多的就开始乱点鸳鸯谱儿。”
“这不是很正常么?两人相遇,看着合眼缘儿,然后尝试着交往,最后滚滚床单搭伙过日子,正常相亲不也走这个程序?只不过你俩‘相亲’的方式另类点儿而已。”
“合眼缘儿?”李润野嗤笑一声,“哪里合眼缘儿?”
“润野!”辛奕伸手越过桌面,亲昵地拍拍李润野的手说,“别嘴硬了,我知道你喜欢他,即便还到不了‘喜欢’的地步,至少也是接近的。去试试吧,你总要尝试着再次开始的,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遇到一个自己顺眼可心的不容易,下次机会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况且……”辛奕坏笑着上下打量一圈儿李润野,“况且,你现在这副皮相还能骗骗年轻小伙子,再过两年可就不能看了!”
“滚!”李润野笑骂一句,他眯了眯眼睛,心跳突然加快了。
等李润野转回工区的时候顾之泽没在,估计是出去跑新闻了。看不到顾之泽那张笑脸,李润野觉得心里真是平静了很多。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把百叶窗拉下来,将自己封闭在不大的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
李舸的决然离去带给他太大的伤害,当初那么坚决的出柜,为了他与整个家庭反目成仇,可最终换来的依然是天各一方。李润野并不恨李舸,他知道李舸也曾经如他一般投入地爱过,他只是对无常的世事感到无可奈何。两个人的分手平静而干脆,这其中没有谁伤害了谁,也没有谁背叛了谁,只是他们终归就是咖啡和茶,从来不曾融合在一起。
而顾之泽,他看起来似乎也是一杯茶,但是这杯茶里应该是掺了一点儿百利甜的,茶汤稠厚香甜,但是有着十足的后劲儿。
一杯,就会醉!
……
时间飞速流逝,当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时,李润野愕然发现,竟然已经五点半了,第一批稿子已经到库,自己正是要进入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他拉开百叶窗,记者们已经陆续回来了,在各自的桌子前奋力敲击键盘。马轩拿着厚厚一沓子照片站在窗户前逐一挑选,崔遥正在打电话,挂断一个再拨一个,好像一个接线员……顾之泽没在!
李润野有着点儿魂不守舍地转了一圈,抓着崔遥问顾之泽去了哪里。
崔遥眨眨眼睛:“顾之泽?下午在来着……好像是去送女朋友了。”
“送……女朋友?”李润野蓦然瞪大眼睛,几乎有些呆滞了。崔遥从来没有见过自家老板这副“呆样”,愣在了当场。
李润野问:“送女朋友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女朋友回老家了,回去读研究生,顾之泽去送她。”
“那他一会儿还回报社么?”
“不知道。”
李润野几乎是气恼地瞪了崔遥一眼,转身走了。崔遥在李润野的身后撇了撇嘴,心里各种羡慕嫉妒恨翻涌而上,他嘟囔着:“擦,我上次病了三天没来报社您老人家压根就没发现好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顾之泽六点多才回到报社,还没坐下就被李润野揪进了办公室。
“跑了个什么新闻回来?”
“呃,我觉得没什么新闻价值,所以就回来了?”
“没什么新闻价值你跑了一个下午?”
“呃,有点儿远,我坐公交车去的,路上堵车。”
“哪儿堵车?”
“呃,二环!”
“自己看看!”李润野把电脑显示器转向顾之泽,上面是交管局的官方网站,实时动态交通状况图上显示,二环路行驶畅通。
顾之泽不说话了,尴尬地环顾左右,想用目光把小叛徒崔遥从墙角挖出来。
“还有,”李润野穷追猛打地问,“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那个独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
顾之泽不环顾左右了,他开始盯着自己的脚尖。
“顾之泽,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说瞎话从来不用打草稿的么?”
“师父,”顾之泽抬起头来,收起了那副插科打诨的样子,很认真地说,“我下午去送一个朋友回老家,至于那个‘恐惧症’……师父,我是真的害怕。”
李润野当然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他就是想知道顾之泽到底是在怕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想起昨晚顾之泽那苍白如斯的面孔和一片空白的眼睛,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他只得挥挥手,说:“行了,以后去哪儿说一声。干咱们这行的,考勤就那么回事,不过万一有点儿什么突发事件,我得找得到你才行!”
顾之泽痛快地点头,又回复成那个笑嘻嘻的模样。
李润野是真见不得他的笑容,看见就头疼:“行了,你去干活儿吧,没事儿就早点儿回家。”
“是,师父!”顾之泽痛快地应一声,转身往外走,脑子里惦记着家里的那锅元宝肉。
“八戒,”李润野突然说,“送女朋友这种事是人之常情,大可以直接说。”
“唉,”顾之泽扭过头来,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是前女友啊师父,你徒儿我是强颜欢笑地去送人啊,快同情同情我吧!”
“你看你这幅样子,哪里值得同情!”李润野低下头,拽过鼠标去点待审库。
“那师父你忙,我先走了。”
李润野挥挥手,如同挥走一只苍蝇。只是当顾之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李润野忍不住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蹩进了吸烟室。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李润野顶着一副黑眼圈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刘明远和顾之泽挤在电脑跟前讨论着什么,这画面让李润野的头疼雪上加霜。
一个小时后,顾之泽拎着包跑了出去,而刘明远则施施然踱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老板,”刘明远带着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说,“顾之泽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哦?”李润野懒散地靠在椅背里,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笔,随意地转动着,“你看过了?”
“看过!”刘明远真心实意地说,“老板,我觉得你这次真是招对人了,你赚到了!”
“赚到了?”李润野好笑地说,“赚到什么?”
“人才啊!顾之泽真的挺有点儿本事的。”
“那提纲可不是他一个人拟的!”李润野谨慎地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顾之泽加上崔遥,即便不是诸葛亮,也不会差太远吧。”
“不是崔遥,”刘明远很肯定地说,“崔遥可以拟出一个规规矩矩的提纲来,没有问题但是也不会有什么亮点。可是……”刘明远的眼睛亮了,他说,“这份不一样,这份一点儿也不规矩,但是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李润野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他有些按捺不住地想要看到那份“特立独行”的提纲。
刘明远点点头,看着李润野那种渐渐被兴奋点亮的脸庞突然问道:“润野,周末美术馆有‘项修齐战地摄影展’,我有两张票,一起去吧。”
李润野的笑容瞬间不见,他说:“可我周末约了朋友钓鱼。”
“没关系,”刘明远耸耸肩膀说,“我把票给你,你要有时间就去看看,没时间的话送人也好。我还有个采访,先走了。”
刘明远来的平静,说的从容,走的洒脱,当真是挥挥衣袖一片云彩都没有带走,反而在桌面上留下了两张门票。李润野看着这两张门票愣愣地想,这算“欲擒故纵”还是“以退为进假痴不癫”?
但是不管是哪种,这两章门票绝对都是烫手的山芋,越早扔出去越好。李润野不想给刘明远任何错误的信息,他不希望刘明远在自己这堵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票很容易处理,李润野转手就送给了马轩,马轩感激地简直要跪下来。项修齐是目前国内最好的战地摄影记者,常年驻在新华社中东分社,他这次回国办影展是将自己近五、六年以来的成果做一个汇总,也向国人介绍一下中东的时局。展览只有两天,所以一票难求,李润野当然知道刘明远能弄来这两张票必定是下了功夫的,马轩自然也知道这俩大馅饼砸自己脑袋上有多幸运。
“你,带着你徒弟一起去看看,也算长点儿见识。”李润野说。
“是是是!”马轩说,“我一定带着顾之泽去,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回来写篇稿子”李润野说,“贼不走空,这道理你懂的。”
“懂懂懂!一定不空走一圈儿,回来图文并茂。”
“顾之泽去哪儿了?”
“啊?”马轩的反应明显跟不上刘润野话题转换的速度,愣了愣之后说,“他去跑新闻了吧?我看他风风火火的,不是要做下个月的专题么?”
李润野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不就是去跑个专题么,提纲都拟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做采访,抓现场,写稿子,一切都按部就班,很正常的节奏,李润野心里很踏实。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刘明远说过,这是一份“很不规矩”的提纲!
第二十一章
顾之泽采稿子虽然不规矩,但是看展览还是很规矩的。马轩在一边很认真地在给他做讲解,两个人边看边聊,插空再拍两张照片,打算回去写一篇简讯,毕竟李大老板说了,“贼不走空”,总不能白跑一趟。
顾之泽是第一次看战地新闻图片展,格外的兴奋。马轩告诉他,当今各国的新闻社都非常注重新闻图片的质量,所以对摄影记者的要求就格外高。中国这十几年来也大力强化对摄影记者的培训,培养出了一大批人才,而项修齐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图片胜在“新”和“奇”,总能抓住最新的战况和时局,而且往往角度诡异。所以常常能打败美联、俄新,甚至在“国图联”都能叫得出名号。在中东战争中,很多新闻稿配发的图片都出自项修齐的手,美联曾经花了很大一笔钱去买项修齐的一套组图,创下了近十年新闻图片开价的最高纪录。
顾之泽听得入了迷,这简直像是传奇小说,他听马轩说项修齐用阿拉伯女式长袍把自己裹起来,然后在黑色长袍上开一个小口子,把镜头探出来去拍“青年军”,被人发现后穿街钻巷一路逃亡,回到设在酒店的大本营时,身上只剩下一条单裤一双鞋外加一架相机了;项修齐在参观军用机场时,偷拍军事设施,然后在三秒钟内单手换储存卡,偷得方战机的第一手资料,项修齐还在采访军方领袖时,用一把椅子把美联社的一个大块头抡到了身后,然后踩着椅子第一个把新华社的话筒塞到了那个军方领袖的嘴前,甩给美联、路透、bbbc一个高大的背影……
“马哥!”顾之泽感叹道,“这货太他么牛逼了好么!唐师曾第二啊,这是。”
“为什么不是项修齐第一?”身后一个声音传来,顾之泽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这我要是碰到项修齐本人,那可就太狗血了,编小说都不带这么编的;况且自己刚刚的语言真心不那么“文雅”。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身后站着一个青年,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一身剪裁合体的西服,很清秀,略略歪着脑袋,颇为认真地看着顾之泽。
顾之泽翻个白眼,他确定这个人不是项修齐。一是因为这个人的样子绝不像是从战场回来的,反倒是像刚从音乐厅出来的;二是因为他认识他,因为前几天这个人才刚刚帮助顾之泽发表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篇报道,还是独立署名的。
“你好!”顾之泽挣扎了一会儿伸出手,觉得自己刚才那话一定是得罪了这位,毕竟谁都不愿意步他人后尘,于是很有诚意地说,“我非常崇拜唐师曾,所以下意识地就把两个人放在一起了。”
“你好,”那位彬彬有礼地去握顾之泽的手,笑得从容淡定,“你把他们放在一起很不合适,项修齐这种二百五混蛋怎么能跟唐师曾相提并论呢?”
“啊?”顾之泽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节奏,“你……怎么……这么说?”
“我叫褚云波,跃然出版社的编辑。”那人把顾之泽的问题丢到一边,又向马轩伸出了手。
“啊,你好,”马轩刚刚一直握着相机,手心里全是汗,他用力在裤子上抹了抹,握住褚云波的手说,“我俩是晨报的记者,我叫马轩,他是顾之泽。”
顾之泽翻个白眼:马轩你个二货,你就不能编个身份么?你难道没觉得这人眼熟么?
这下麻烦了!
果然,褚云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儿顾之泽之后叹息道:“原来是你啊!”
“怎么,你俩认识?”马轩傻乎乎地问。
“不认识,”褚云波笑了,“不过神往已久,顾之泽是我命中的贵人。”
顾之泽疑惑地看着他,褚云波说,“自从我上了报纸,我突然发现我们领导看我时黑眼球多过了白眼球,这真是可喜可贺。”
顾之泽忍不住笑了,马轩这会儿总算是灵光了一回,毕竟顾之泽就发表过那么一篇报道!
“你就是那个撞了老太太的!”他后知后觉地嚷。
“错了,”褚云波正色道,“那还真不是我撞的,我是助人为乐来着。”
顾之泽心里揣着个小疑问,这会儿插空说,“我们当然知道不是。不过,我很想知道,你认识开影展的项修齐?”
“熟都快烂了,”褚云波耸耸肩说,“他是我哥,嫡亲的哥。”
顾之泽心想,这简直比遇到项修齐本人还狗血还小说,人生啊,真他妈的诡谲。转念一想,这个当弟弟的倒也真不客气,于是他说:“你们哥俩感情一定很好。”
“好?”褚云波耸耸肩说,“算好吧,毕竟打我出生那天起就认识他,快三十年了,好不好的难道我还能假装不认识他?”
褚云波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因为有这么一场奇遇,褚云波给了两人待遇――请吃晚饭,项修齐作陪兼掏钱。
是拒绝褚云波的邀请回报社写关于影展的“报道”,还是答应邀请去见见那个传奇的项修齐,这对于顾之泽和马轩来说根本就不用权衡!顾之泽激动地给老板打电话,报告了这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机会,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我们去见项修齐的话肯定赶不回去写明天的稿子了。”
李润野的嗅觉多敏锐,他立刻说:“别管那个报道了,你们去见项修齐,看能不能挖出点儿什么来?请他吃饭洗澡干什么都行,开发票回来我给你报销!”
“洗……洗澡?”顾之泽觉得澡堂子这种场合恐怕不太符合社交礼仪。
“总之,你看着办!”李润野简洁地说,他觉得跟这小孩子讲“澡堂社交”实在有点儿费劲。
于是顾之泽和马轩乐呵呵地跟大神去吃饭了。
对于和项修齐一起吃饭这件事,顾之泽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在他眼里,项修齐很传奇,但也只是传奇而已。可是马轩快要疯了,对于一个摄影记者而言,项修齐就是天皇巨星偶像巨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现如今要和神一起吃饭,啊,还是大神自己掏钱请客,马轩的小心脏砰砰砰简直要跳出来了好么!
所以三个人在一家高级私家菜馆坐下后,马轩连灌三大杯冰镇酸梅汤,总算把烈火焚心的焦灼劲儿给压下去了,剩下的就是坐立不安手心冒汗地等着大神登场了。
顾之泽虽然也很向往项修齐的传奇经历,但毕竟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远得没了想法,所以淡定地跟褚云波聊天。从闲谈中得知褚云波也是新闻专业毕业,但因为家兄实在是太凶悍了,为了避免生活在大神的阴影之下,自己索性不去涉足新闻圈儿,老老实实地呆在安宁市当了一个小编辑。可即便如此,由于“项”这个不常见的姓,还是有人关注到他,所以他索性改了母姓,虽然母姓更罕见!
“那二百五干这么危险的勾当,我得留在家里当孝子啊,要不将来谁来给老父母养老送终?”褚云波理所当然地说。
“你……向来管你哥叫二百五么?”顾之泽对这种兄友弟恭的另类表达方式多少有点儿接受困难。
“我这人向来实话实说。”褚云波给自己斟了杯茶,开始翻餐单,五分钟以后顾之泽冷汗涔涔地发现,褚云波对他哥的确下手不轻。
高级私家馆的服务没得说,而且显然褚云波是这里的熟客,没多大功夫就开始上菜,一个个硕大无比、奇形怪状的盘子里,堆着那么一丁点儿菜,很快铺满了整张桌子。顾之泽目测,这一桌子八个菜,其实用八个咖啡杯就全搞定了!
“我们不等等项先生么?”顾之泽问。
“第一,别叫他‘先生’,第二,等他你得饿死。”褚云波毫不客气地开始冲着一盘子蟹膏团子下筷子。
“这……”顾之泽为难地看看马轩,而马轩那货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的方面,眼睛越瞪越大,目光越来越痴迷。顾之泽循着马轩的目光瞟过去,不由自主地也愣住了,他眨眨眼睛,掉过头来看看褚云波,却看到褚云波点点头,淡定地说:“他真是我哥,不用怀疑血缘关系,虽然我自己都不信。”
顾之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才不失礼。
从门口进来一个大汉,真正意义上的大汉,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目测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体重不会低于二百五十斤,黑黝黝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和一口森森白牙。贴着头皮剃了个毛寸,显得一颗大脑袋溜圆!
这个黑铁塔就这么双眼放光,龇着一口大白牙向这桌走过来。
顾之泽想,这货裹条袍子去装阿拉伯女人?他要不被发现我就能拿普利策奖了!
这货拿把椅子把美联社的一个记者抡到了身后?我只想知道那哥儿们现在还活着么!
“你们好!”黑铁塔特别洒脱地一屁股坐在褚云波身边,褚云波努力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把自己塞进沙发的角落里。
“抱歉我来晚了,几个朋友扯着我说话,怎么都甩不脱!”铁塔很有诚意地说,又看看桌面上的菜,“小云,你怎么才点这么点儿东西?这够谁吃的!”
顾之泽心里抚掌大赞,这是个明白人!
褚云波淡定地放下筷子,说:“好吧,齐齐,我再点点儿别的!”
“不许叫我齐齐!”
“不许叫我小云!”
“你本来就比我小啊。”
“你本来就叫修齐啊……要不我叫你修修?”
铁塔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翻菜单,刷刷刷地,极其豪放的样子。
顾之泽傻傻地看着这两,觉得这哪里是传奇,简直快赶上魔幻了。
铁塔又点了五六个菜,然后带着点儿抱怨的神色说:“小云,以后能不来这儿吃饭么?”
褚云波淡定地把一筷子芦笋塞进嘴里,说:“不能!”
铁塔特别“中二”地摸摸鼻子转过头来开始跟顾之泽和马轩聊,马轩刚刚一直沉浸在见到偶像的巨大喜悦和震撼中,好不容易慢慢清醒过来,又被褚云波一口一个“齐齐”砸得天昏地暗,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而顾之泽责无旁贷地成为了聊天的主力军,一开始还拿着点儿劲儿,不好表现得太“熟稔”,多少还顾及着餐桌礼仪。可是没多久顾之泽就发现,在项修齐眼里,餐桌礼仪就是个屁!天大地大吃饱喝足聊爽了最大,只见他毫不矜持地把半碗米饭倒进盘子里,和那点儿菜汤搅拌在一起吃得酣畅淋漓,又倒了一大杯红酒,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嘟咕嘟灌下去,感觉超级解渴……顾之泽是什么人?从小在大杂院长大,念书时跟哥儿们混大排档,胡聊海侃吃烤串整瓶吹。后来长大了,不中二了,可那种小油子的特质还在,所以他意外地发现跟项修齐这尊神打交道其实特容易――不拿他当神就行!
于是小油子遇到老中二,竟然意外地合拍!
顾之泽一边和项修齐聊天,一边琢磨这个传奇,他跟记忆里所有的传奇记者都不一样!他似乎不够敏锐、不够谨慎、不够稳重、不够有条理……但是他身上有种特质,这种特质让他可以洒脱地面对一切,而这种洒脱往往让他在惨烈的新闻竞争中所向无敌。
这是种什么特质呢?顾之泽想。
第二十二章
跟“二百五”聊天最大的好处就是凡事不用太走心,随着饥饿感逐渐消退,大家的谈兴也越来越浓。顾之泽抓着项修齐说战场上的传奇,而项修齐也老实不客气地口若悬河,谈古说今、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似乎他无所不懂。只是说到兴奋处,褚云波会淡淡地说一句“扯太过了会蛋疼”,然后项修齐喘口气,把刚刚那段用不那么“聊斋”的笔法再描述一遍。
而顾之泽的随性洒脱胸无城府也让项修齐很是赞赏,加上马轩这么一个铁杆专业粉丝,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在漫长的晚饭后,顾之泽彻底沦为项修齐的粉丝,脑残的那种,正好可以和马轩成为一对儿好搭档。
顾之泽对项修齐种种不按牌理出牌却出奇制胜的做法赞叹不已,一个劲儿地夸项修齐“艺高人胆大”。项修齐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