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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这手套是我去年寒假送给你的吧,怎么就一只了?”
    “那个……太乱,找不到了。”
    杨思宁垂下眼睛问:“你记得我送给过你多少双手套么?”
    “啊,三双吧?”
    “五双!”杨思宁的声音有点儿低落,“我跟你在一起过了两个寒假,一共送了五双手套,你全丢了。”
    “呃,你知道,我向来大大咧咧的。”
    杨思宁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勉强笑着说:“是啊,早晚有一天你得把自己弄丢了……之泽,下周毕业典礼完我就回楚州了。”
    顾之泽愣了一下,恍然发现竟然已经六月中了,最近一个来月,自己一直在忙报社的事,全然忘记毕业典礼了。离别在即,从此天各一方,顾之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泽,”杨思宁咬咬牙,上前一步握着顾之泽的手说:“你真的不能跟我回楚州么?”
    顾之泽沉默着摇摇头。
    “我们可以把叔叔一起接到楚州的。”
    “他不可能离开安宁!”顾之泽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而且我也不想离开。”
    “为什么?”
    “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顾之泽突然来了兴致,他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都有点儿抖,“你知道么,我觉得那个主编虽然个性恶劣,不过真是有两把刷子的,我想在他手底下干活应该挺不错!”
    “比跟我在一起好么?”
    “呃?”顾之泽被杨思宁的话噎住了,“不能这么比啊,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总之,你不想离开安宁对么?”
    “思宁,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的。”
    “我知道,我就是不死心,之泽,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不想跟你分开……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赶紧动手,收拾完了你请我吃顿好的!”杨思宁勉强地笑着说,掩饰性地转过身子去拖那个大大的旅行箱。
    顾之泽涨红了脸,抓出书包里的那张报纸递到杨思宁面前:“思宁你看,我发文了,今天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杨思宁撇一眼报纸,不屑地说:“一个多月了才开张,你还真好意思得瑟!”
    “不错了!”顾之泽怪叫起来,“你可不知道我们那个主编有多神经,就这篇文章还是骂了我半小时,又改了好几遍才让我发的呢!”
    “所以你宁愿跟着个神经病也不愿意跟着我?”杨思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问。
    “啊?”顾之泽又开始挠头。
    杨思宁噗嗤笑了:“算了算了,我逗你呢,我早死心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走的。不过之泽,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吧。”
    顾之泽摇摇头:“不,我们是兄妹!”
    顾之泽打定主意要请杨思宁吃顿好的,学校周边的馆子这四年都吃腻了,于是想到东熙广场那里的各色食铺。当机立断拉着杨思宁就去了。杨思宁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广场手的霓虹灯全都亮了,通体玻璃装饰的大厦气派奢华,周边林立着各式或奢华或雅致的精品店、咖啡馆、酒家,迷离的灯光,低沉的音乐,来来往往的衣香鬓影。顾之泽就在站在这一片繁乱红尘中,潇洒地一挥手,指尖掠过一圈儿的霓虹繁杂,他说:“思宁,你随便挑,吃什么!”
    杨思宁看着这个男孩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就不应该属于自己,不应该属于楚州那个山明水秀悠闲安逸的二线城市,他就应该站在这十丈红尘中,潇洒地看着往事如烟,未来飒沓。
    第九章
    第九章
    顾之泽和杨思宁这顿饭吃到九点多,两人边吃边聊,杨思宁开玩笑说前半场是散伙饭,后半场是结义饭,二合一了,倡行勤俭节约的号召。
    顾之泽恨恨地用筷子头敲杨思宁的手:“你真会挑馆子,一顿饭吃我六百多居然还说勤俭节约?”
    杨思宁爱娇地撅着嘴说:“不宰你一顿狠的我不甘心,我还没找你要青春损失费呢!”
    两个人嘻嘻哈哈说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分手的样子,顾之泽心情很好,他觉得现在这个感觉最对了:杨思宁就是自己的妹妹、至交好友,自己是她的男闺蜜,她是自己的女哥们儿,一切都那么自然坦诚,毫无芥蒂。
    结账的时候顾之泽算了算,这都快六月底了,自己只发了半篇稿子,稿费加上工资和津贴,扣除各种开销,这顿饭吃完,从明天开始自己可以不用带钱包了,最多拿张公交卡就ok。
    顾之泽抬起头招手叫服务生的时候,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进大门――李润野!颀长的身材,随意地套了件休闲款西服,一边走一边回头跟身后的辛奕说话。
    顾之泽想起来,这个时间稿件已经审结,画版签字,样报都在初校了,正好是李润野闲下来的时候。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来得及吃晚饭,所以叫了大老板一起来宵夜。顾之泽扭过头来跟杨思宁说:“快看快看,刚进来的那个就是我跟说的那个神经病!”
    杨思宁立刻稍稍站起身,伸长了脖子去找,她实在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经病可以如此吸引顾之泽。
    晚上九点多,饭馆里的人本来就少,两个人坐的位置又很靠近门,杨思宁那好像做伸展运动一般的举动很快就吸引了李润野的目光。冷淡的目光扫过来,杨思宁嗖地一下就坐了回去,顾之泽摊开整个右手杵着脸颊,奋力把脑袋扭向一边,心里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李润野是真的想装作没看见顾之泽,最近他一看到顾之泽就会心烦意乱,这个人牵动了他太多的注意力,所以他冷淡的目光一丝波动也没有地扫过那个快把脸埋进汤碗里的人,移开了去。可辛奕的眼神也很好使,他拽拽李润野的衣袖说:“哎,那不是你新收的徒弟么?”
    李润野装不下去了,只好点点头:“嗯,是这小子……走,咱们坐那边去吧。”
    “别啊!”辛奕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说,“这小子是假装没看见你吧?你这个师父当的可也太窝囊了,被无视成这样!”
    辛奕说这话时稍稍抬高了嗓门,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顾之泽讪讪地坐正身子,对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叹口气,冲杨思宁做一个鬼脸,慢慢地站起来,笑出一脸谄媚样:“师父好,大老板好!”
    “好!”辛奕笑着说,“怎么,对你师父有意见?”
    “没有没有!”顾之泽忙不迭地摆手,嗖嗖地,“我这不是觉得没脸见师父么?您看,您跟师父加班到这会儿才有功夫吃饭,都忙成这样了我却帮不上忙,还一个人跑来吃饭……嘿嘿。”
    李润野被气乐了,皱着眉看着他,那小子弓腰点头,胁肩谄笑,怎么看怎么狗腿。
    辛奕瞄一眼规规矩矩坐在桌面装路人甲的杨思宁,再看看桌面上的剩菜,飞快地估算出这顿饭的饭钱,呦呵,这小子还真大方!
    “那个顾之泽,既然你觉得那么对不起你师父,索性给你师父把饭钱给结了吧,我俩少点点儿菜。”
    要不干脆您把我吃了得了!顾之泽在心里嘟囔着,脸颊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心想这回我得管杨思宁借钱了。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皱成一团的脸,想起那半篇稿子,难得的有些不忍,他咳嗽一声,不满地说:“辛奕,别欺负我徒弟!“
    辛奕调侃着说句:“还挺护犊子!”
    顾之泽立刻心领神地说:“那是,我师父可宠我了,是吧师父?”
    “润野,看来你这俩徒弟要争宠了啊!”辛奕轻笑。
    “呵,争宠?”李润野微不可见地撇了一下嘴角,两道浓眉轻轻挑起,那冷漠的声音中嘲讽多于惊讶,轻蔑甚于怀疑。
    顾之泽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了,耳里能听到血液逆流的声音,一阵冰冷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开来!
    他当然听得出李润野的意思,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将近两个月才发了半篇稿子,当初刘明远从第三个月开始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争宠?这点儿成绩怎么争?孙悟空会72般变化,猪八戒翻出花样来只会36种!
    “您好!”一直假装是路人的杨思宁走到顾之泽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坦然自若地说,“李主编别生气,之泽就是不太会说话。当初我们学校赵梓湘教授就说过,要不是顾之泽嘴太欠,他都有心收顾之泽当关门弟子呢!所以您看……您别跟他生气。”
    赵梓湘是z大新闻系的元老,当今新闻界大腕级人物,z大金字招牌一个,凡是混新闻出版圈儿的,没有不知道他的!
    李润野赞赏地看着杨思宁,却明显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不信!
    辛奕出来打圆场,闲聊了两句后带着李润野走了。顾之泽一屁股坐下,看着杨思宁说:“思宁,你可真敢扯啊!我压根就没听过赵老爷子的课!”
    “这不凸显你有能耐么?给你长点儿脸!”杨思宁不屑地撇撇嘴,“你瞧,人家俩字就把你将在那里了。”
    顾之泽想到李润野一脸鄙夷地蹦出的那两个字,瞬间有种要掀桌子的冲动。
    顾之泽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顾云森正在看电视。顾之泽把那张报纸掏出来平铺在茶几上显摆:“爸爸你看,头条!新闻图片我是自己配的!”
    顾云森在灯光下把那篇五百来字的报道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好:“真好!儿子,这文写的真好!”
    “那是,你儿子怎么可能不好?”顾之泽臭屁地说。
    “好?”顾云森笑了,“你两个月才发了这么一篇文,还是联合署名的,哪里好了?而且……这文明显不是你的风格!”
    顾之泽翻了个白眼,老爷子一辈子当中学语文老师,对文字敏感得一塌糊涂,打小自己的每篇作文老爷子都要审一遍,对自己的行文方式了如指掌。
    顾之泽指指报纸,伸出五个手指头:“前后一共改了五遍!”
    “说说看!”老爷子来了兴致。
    顾之泽一开口就拦不住了,本来想报喜不报忧,那些糟心事儿就不说了,不给老爷子添堵,可是满肚子的话冲到嘴边就收不住,不知不觉,把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遭遇全说了一遍。满肚子苦水倒完了,吐槽吐得自己都累了,心里这口气也算舒过来了。
    顾云森静静地听儿子说完,叹口气说:“这个李润野真不错啊,儿子你挺幸运!”
    顾之泽这几天听了太多次这种论调,已经被洗脑了,对老爷子的话很是平静地接受了:“嗯,我知道他对我严格要求是对的。”
    “知道就好!”顾云森呷口茶说,“那个李润野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你要跟人家好好学!他那么年轻,就能独当一面,上上下下都买他的帐,这就说明他还很会做人,这你可得学着点儿!”
    顾之泽点头如啄米,心说要论做人,小爷我可不比他差!
    顾云森满意地看着儿子,一巴掌拍在顾之泽肩上说:“我觉得那个主编一定挺欣赏你的,儿子,好样的,这就说明你很有本事!”
    顾之泽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父亲,终于知道了自己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基因是从哪儿来的了。
    得到了父亲的鼓励,顾之泽更加努力了,每天勤勤恳恳地跑新闻,认认真真地修稿子,平平静静等着自己的稿子被毙回来,再诚诚恳恳地跑去找师父“请教”。
    一开始他还不服气地辩解两句,可时间长了,他渐渐地不说话了。他学会了倾听,总是将李润野的建议全都认真听完,思考一下,再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每到这时,李润野的语气都会平和许多,有时候两个人能针对一个问题展开讨论,针锋相对却融洽和睦。时间一长,顾之泽惊讶地发现李润野给他改稿子的时间越来越短,讨论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而李润野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温和,偶尔他甚至会微笑地说“很好”!
    终于有一次,顾之泽从退稿箱里把自己的稿子打开后惊喜异常地发现,李润野居然批复了!就在退稿理由那栏里写着:个人感□□彩太重,有失公允!
    看着那十二个字,顾之泽幸福得快要迎风流泪!
    这说明,他的稿子已经熬过了“不值一评”的苦逼阶段,进入了“可以一批”的光明阶段。从那以后,顾之泽写得更用心了,念书时做摘抄的习惯又捡了起来,李润野给他的每一条批复他都复制下来整理成文档,时间、内容、批复、心得,一条条归纳总结得清晰完整,每一个字都是他成长的记录。李润野的批复也写得很认真,而且越来越长。某天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自己某篇三百来字的短讯,李润野的批复居然有五百多字!他激动地冲进李润野的办公室,颤抖着声音问:“师父谢谢你,你写了那么多!”
    李润野靠在椅子上,微微侧着脸,淡漠的目光刀刃般斜斜地刮过顾之泽的脸,平静地说:“那稿子槽点太多,吐都吐不完!”
    顾之泽笑眯眯地看着李润野,自动屏蔽了李润野的话,他真诚地说:“师父,谢谢你!”
    李润野惊讶地挑起来眉梢,放在一个月前,他绝对不会相信顾之泽的会对着自己如此真诚地说一声“谢谢”!那个浑身长刺,飞扬跳脱的顾之泽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而李润野非常欣赏这种变化。
    “谢我?”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心无城府的笑,慢慢地松了嘴角眼梢,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明天写篇像样点儿稿子来,别再给我找麻烦我就谢谢你了!”
    顾之泽啪地立正站好,端端正正地敬个军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又塌下肩膀,笑嘻嘻地说:“师父,我明天请个假呗,我要参加毕业典礼!”
    李润野的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说:“看来明天终于不用再忍受你的稿子了!”
    z大的毕业典礼历来很热闹,古老的校园里,穿着学位服的莘莘学子穿行在浓荫蔽日的树林花园中,用笑声和拥抱挥别一个年代,开始真正的人生。离歌声中,乱红飞过,欢笑伴着泪水,煽情得不得了。
    顾之泽和林新宇勾肩搭背地在励志石前合影,各种二缺的姿势轮番摆一遍,笑倒了周围的一圈儿人!就在顾之泽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时,他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只镜头对准了自己,镜头后是马轩那邋邋遢遢的鸡窝头!
    “马大哥!”顾之泽拎着袍子跑去过,“你怎么来了?啊,猴哥!你也来了!”
    刘明远抽抽嘴角,对于“猴哥”这个称呼已经开始习惯了。
    “这不到毕业季了么?”马轩放下相机说,“老板说反正每年都要做一期毕业季的专题,干脆就来你们学校算了。”
    “专题?”顾之泽兴冲冲地说,“什么专题?”
    “‘离歌声中,相约未来’”马轩笑着说,“小顾,你别想了,这个专题是你猴哥的,你抢不到的!”
    顾之泽的嘴角放了下去,撇撇嘴转移话题说:“这么文艺小清新的专题名,必须不是老板亲自起的!”
    “哦,那你说老板应该起个什么名?”马轩问。
    “老板啊!”顾之泽转转眼睛,“要是老板起名字,那一定是‘又是一年毕业季,又是一批废钢出炉时’”
    “哈哈哈!”马轩放声大笑起来,就连刘明远都笑了。
    马轩拍拍顾之泽的肩头说:“呆子!老板说了,拍是谁不是拍,来你这儿拍你肯定能管饭!所以,我跟你大师兄去采访,你可别跑,一会儿请我俩吃午饭!”
    顾之泽的脸彻底垮了,他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找林新宇,妈蛋,得管这小子借几百块钱,食堂的小炒应该没涨价!
    第十章
    三天后,顾之泽在周一特刊上看到了自己的脸,笑得心无城府洒脱恣肆,和林新宇两个人在励志石前做眺望未来状。
    不管是谁,看到自己的脸登在报纸上,阳光积极又帅气逼人都会很高兴,况且顾之泽向来……嗯,感觉自我良好!整本特刊一共登载了八幅大小不同的照片,就靠这八幅照片,整个校园的精神面貌和文化氛围全都展现出来了,洋溢着青春和希望。顾之泽啧啧感叹马轩摄影技术实在是高竿,却一个一个字地把刘明远的文字稿读了一遍,一边读一边下意识地抓了只笔划句子。一个专题读完,顾之泽看着被自己画得满纸花的页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刘明远,真的很强!
    李润野坐在电脑前看电子版的特刊,他把那张顾之泽的照片放大看了一眼,这小子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李润野无意识地也慢慢地笑了,叹口气,年轻真好,想想自己八年前刚刚大学毕业时可没这么高兴,那时一门心思地想要闯出点名堂来,摆脱家庭的影响。心里总憋着股气,闷头往前闯,从来不知道停下脚步喘口气,看看四季轮回,光影流转,直到五年前。
    李润野伸个懒腰抬起头,却看到顾之泽攥着那本特刊走了过来。
    “师父,”顾之泽把杂志摊在李润野的桌面上,“你看!”
    “看什么?”李润野的目光扫过书页,照片里和照片外的顾之泽都笑得如此开心。
    “马哥用了我的照片!”顾之泽说。
    “身为一个文字记者,你的脸出现在特刊上,但是名字却没有,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顾之泽有点儿脸红,他点点头,嘿嘿一笑:“嗯,是挺丢人的。”
    李润野飞速地掀起眼皮,认真地看着顾之泽,幽深的眼眸中有淡淡的惊讶。这小子居然没炸毛,没伶牙俐齿地反击,他心平气和的坦诚让李润野打心眼里高兴。
    “知道丢人了,然后呢?”
    “然后就来请教师父啊!”顾之泽指着被自己画成蜘蛛网的书页说,“师父,我读了大师兄的这篇文章,我有点儿想法想跟您说说,您帮我分析一下吧。”
    李润野拽过鼠标,顺手把那篇报道扔进了资料库,看向顾之泽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脸上浮现出了某种可以称得上喜悦和欣赏的神色:“嗯,你说,我听着。”
    这一说,就说到了快一点半,顾之泽已经饿过了劲儿正是亢奋的时候,就差手舞足蹈了,耳边冷不防听到有人敲门,扭头一看是刘明远,脸色阴沉。
    “大师兄!”顾之泽招呼一声,“我在读你的稿子,真牛!”
    顾之泽的夸赞是真心实意的,他兴冲冲地看着刘明远,好像看着一个偶像。刘明远不悦地剜了顾之泽一眼,目光如刃,生生剜得顾之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老板,一点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吃饭?”
    “这就去!”李润野有些头疼,这种让他心烦意乱的头疼远远盖过了一阵阵抽搐的胃疼,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捂着脑袋还是捂着胃。
    “呃?”顾之泽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板我都忘了你还没吃饭,我请你吃午饭吧。”
    顾之泽的后半句话完全是顺嘴说的,几乎都没过脑子,说完了就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这是装的什么大瓣蒜!他心里忐忑不安,满心巴望着李润野会冷冰冰地拒绝自己的“好意”,依着李润野的性格,他应该是会拒绝的……
    “好吧,你请客!”李润野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带头往外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顾之泽。李润野从刘明远身边路过的时候说:“明远,下周刘教授的专访,你把采访提纲给我一份。”
    刘明远沉默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喝点儿粥吧,别吃刺激性的。”
    李润野停下脚步,温和地看着刘明远,笑着说:“我知道。”
    刘明远慢慢地笑了。
    顾之泽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两个人。刘明远温和内敛,李润野锋利硬朗,一个神色柔和,带着掩不住的关心,一个目光深邃,满是深深的感激。两个人站在门边,门框如同画框一般将两人拢在一起。
    这画面――这特么碍眼啊!
    顾之泽心里颇不舒服,他说不清楚这种不舒服是来自于刘明远对李润野的了解和关心,还是李润野对刘明远的欣赏和温和。他又想起辛奕关于“争宠”的说法,想到自己大言不惭地说“八戒是唐僧最宠爱的徒弟”。
    自己凭什么得宠呢?就算自己有猪八戒的巧言令色,他李润野也绝不是那个耳根子软的唐僧!
    “师父!”顾之泽咬咬牙,两步赶过去,“我们走吧,一会儿您还有个会要开呢。”
    李润野其实不太在意那个会,他在意的是,刘明远的目光越来越直白,盯得他坐立不安,他只想赶紧离开,不管去吃饭还是去开会。李润野冲刘明远笑一笑,招呼着顾之泽往外走,腰脊僵硬,他能感觉到刘明远炽热的目光牢牢地锁着自己。
    顾之泽无可奈何地跟着李润野走,找张姐借钱的小算盘彻底落空。
    一旦远离刘明远的目光,顾之泽心里的小情绪很快就消散了,他现在最头疼的问题是饭钱!按照李润野平时吃饭的标准,顾之泽深深觉得自己今天得留在某酒楼刷盘子!
    不知道老板对牛肉面有没有兴趣。
    顾之泽想到那家牛肉面馆,小小的一间店面,勉强塞进去七八张桌子,地面上有十几年沉积下来的,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油渍,墙上是烟熏火燎留下来的大面积黄褐色的斑块,老板的大嗓门和通风机嗡嗡的声音震耳欲聋。最要命的是,那个小店里永远摩肩接踵,没点儿技术水准,很容易洒一身的牛肉汤。
    顾之泽瞄一眼李润野的阿玛尼衬衣,雪白雪白的,简直要愁死了。
    “吃什么?”李润野问。
    “老板……您喜欢吃面么?”顾之泽小心翼翼地问。
    “不喜欢!”
    擦,真不会聊天!吃饭不花钱的居然还那么挑剔!
    “那老板您想吃什么?”
    “喝粥去吧,有家粥店不错。”
    顾之泽绝望地跟着李润野走,他知道那家粥铺,那简直就是家黑店好么?一碗粥敢卖五十多块,里面只有两只虾而已,你给我五十块钱,我能让你光吃虾没有粥!
    两个人,一份海鲜粥一份牛肉粥,一碟子荷兰豆生拌金针菇,一碟子醉鱼,一碟子花雕泥螺,一份葱油拌面,一份什锦炒饭。顾之泽举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他第一次觉得信用卡真是个好东西,下个月一定要去银行申请一张。
    “吃啊,”李润野用筷子指指那个比顾之泽的茶杯盖大不了多少的碟子,“看能看饱啊?”
    顾之泽捏着筷子心想,“我不吃,你吃,然后各付各的钱行么?”
    李润野优哉游哉地吃完一餐饭,觉得一直在抽痛的胃好了很多,胃病是自己这行的职业病,疼起来还真是要命。
    顾之泽看李润野放下筷子,自己把最后一口面条吸溜进肚子里,一抹嘴准备死皮赖脸一回,耍娇发嗲撒泼打滚都行,反正得让李润野把饭钱付了,因为自己身上的钱真的是不够!
    李润野瞟一眼顾之泽,这小子满脸准备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表情是要干嘛?他伸长胳膊招来服务员结账,同时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呃,师父……”顾之泽简直要纠结死!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犯傻去抢账单,而情感告诉他这么干实在太丢人了!
    “要不你来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么?”李润野不动声色地把把钱包放在了桌子上。
    顾之泽欲哭无泪,考虑到自己在李润野跟前本来就没有face,所以决定还是认怂好了。
    “师父,我钱不够!”
    李润野打开钱包抽出三张粉红色钞票递给服务员,转过头来淡淡地说:“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少干,当记者的,有的时候那层脸皮实在没什么用!”
    “那个……”顾之泽转转眼睛,决定先把脸皮扔一边,“师父,这算职业生涯第二课么,胆子大一点,脸皮厚一点儿。”
    “算!”
    “谢师父教诲!”顾之泽笑嘻嘻地坐正身子,看着服务员把找的零钱交给李润野,心里乐开了花!他想起马轩曾经说过,李润野一边毙了刘明远的稿子,一边找辙请刘明远吃饭。现如今,自己是不是也算是享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李润野的心里,自己就算比不过刘明远,至少也是值得“栽培”的那一种?
    顾之泽欣喜地悄悄攥紧了拳头:大师兄,早晚有一天,我要让老板也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从那天开始,顾之泽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小宇宙都开始燃烧了!他从资料库里把刘明远所有的稿件全都翻了出来,单独放在一个文件夹里,一有闲暇就翻出来看,等到了七月中的时候,他做的笔记都有几万字了。
    李润野每次从电脑跟前抬起头的时候都会发现,顾之泽要么奔波在采访的路上,要么窝在电脑跟前咔咔狂敲键盘,屏幕上pdf一开就是十几页,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稿子倒是越来越像样子了,逐渐脱去了新人的那种照本宣科,僵硬固化的体例,变得灵活多样,个人风格越发的明显。
    只是……
    李润野把刚刚扔进退稿箱里的一篇文章拖出来,那是顾之泽刚刚采写回来的,是关于夏季街边摊治理的,言辞犀利切中要害,将各种弊端分析得条理分明,明确地指出了这种占道经营对城市环境、交通、卫生的影响。单纯从新闻报道来说,实在是无可挑剔,但是李润野对此并不满意。
    李润野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顾之泽谈谈。
    第十一章
    李润野走到顾之泽身边的时候,顾之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一张脸都快贴到电脑显示器上了,认真地看着一篇刘明远去年发表的通讯。
    李润野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两个月的奔波,顾之泽明显被晒黑了,初见面时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闪着健康的光泽。这个肤色其实很称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冲劲儿和活力。窗外大片的阳光泼进来,顾之泽乌黑的头发闪着幽蓝的光泽,发丝有些长了,堪堪盖住了耳朵,一段颀长的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笔直的脊骨凸显出来,李润野突然发现,顾之泽瘦了。
    “顾之泽,看什么呢?”李润野轻声问,可还是吓了顾之泽一跳,他直接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手中的笔嗖地飞了出去。
    “师父……吓死我了!”
    “没干亏心事你怕什么!”李润野用下巴指指屏幕,“看什么呢?”
    “大师兄的稿子啊!”顾之泽兴奋地指着屏幕说。
    “看出什么了?“
    “看出……师父,你简直太偏向大师兄了!”顾之泽是真觉得李润野格外偏向刘明远。这也正常,刘明远的稿子就是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口后总带着几分耍赖的小情绪,有点儿淡淡的委屈,有点儿小小的不满。李润野没说什么,顾之泽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心里还真的有点儿酸溜溜的。
    “师父你看!”顾之泽说,“大师兄的稿子多……毒舌啊,你看他给人批的,骂人都不带脏字的,什么‘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插标卖首之徒’,他这么说你都往上发,我就说了个‘占道经营有违社会公德心’你就批了我两百多字!”
    “你是不是觉得刘明远骂人骂得比你有水平,所以我发他的稿不发你的?”
    “那也不是!”顾之泽一边想一边说,“我挺佩服大师兄的,他总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我觉得他……更犀利一些。”
    “犀利?”李润野皱皱眉,“除了犀利还看出什么来了?”
    顾之泽歪着脑袋思考,眉尖微微皱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意识地慢慢转动,扫过李润野的时候,李润野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追了过去。
    “我说不太清楚,反正我觉得大师兄的稿子挺牛的。”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分析能力不太好!”
    李润野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