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凄厉似鬼哭,吹得萧段双眼刺痛,他却不肯闭上,哪怕只有一瞬。
第三营、第四营……山下人仰马翻,杀声伴随着惨叫声,在风中或凝或散。火光蔓延到最后一营,把山下的营寨映得亮如白昼,无数士兵弃下营帐,夺路而逃。
看此情形,冷月澜应该突围成功了,众人闷在喉咙的一口气总算呼了出来。萧段闭目迎风,身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当他再睁开眼时,眸里锋芒如浪,他向冷筠说道:“陛下,熙王既然突围成功,楚王必定倾尽全力攻上山,请陛下移驾山顶,以策万全。”
冷筠闻言点头,叮嘱道:“你万事小心。”
萧段的眸中寒芒如电,坚定地道:“臣就守在这里,绝不让敌人越过此地。”
冷筠轻拍一下萧段的肩膀,带了部分禁军上山顶暂避。待冷筠走后,萧段也转身往山下走去。身后的郭长风忽然叫住萧段,说道:“萧段,你久居醉红尘的产地,却连一杯醉红尘都没请我喝过,这也太小气了。平叛之后,你必须尽地主之宜,请我喝一坛。”
萧段转过身来,他唇边带笑,白衣在月下如似雪。
“可以,如果这场仗结束后,你我都还活着的话。”
郭长风朗声一笑:“就为了喝你这一坛酒,我也要努力活着。”
话罢,两人不再交谈,各自为这场硬仗而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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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澜突围之后不敢稍缓,带着战后余生的数十名禁军疾驰向光锐营。
他们越接近边塞,雾色越浓。此时已晨光初现,光锐营半隐在雾色里,带着一份神秘的色彩,只有营门的火光在夜色之中摇曳。
冷月澜没有穿战甲,一身衣衫上的血色如染秋枫,他来到营门前,朗声说道:“吾乃熙王,有事找光锐营都督陆铮。”
守门的士兵是老兵,他一看见冷月澜那张肤色玉曜的脸,立刻上前开了营门,恭敬地行礼:“参见殿下!”
战场之上瞬间万变,冷月澜心急如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本王有急事找陆铮,麻烦你去通报一声。”
那士兵听罢,立刻领命而去。此时校场上已有许多士兵在晨练,他们听闻熙王驾临,总是假装不经意地投来敬慕的目光。
少顷,身穿绿色长袍的陆铮匆匆赶来,他完全不掩饰脸上的惊喜,匆匆行了礼便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当陆铮的目光扫过冷月澜身上染血的衣衫时,他的笑容骤然凝结在脸上:“殿下受伤了?”
冷月澜摆摆手,说道:“本王没事,那是别人的血。”
然后,他神色一懔,上前一步,凑在陆铮耳边说:“本王有急事要和你说,这里不方便,先进你的营帐再说。”
陆铮光看冷月澜的模样便知道事态紧急,于是不敢稍缓,他作了个请的动作,恭敬地道:“殿下请!”
说罢,他领着冷月澜往主帐走去,两人脚步甚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在军营里回响,一下下落在冷月澜心头。
进了营帐,未待陆铮为他斟茶,冷月澜便着急地说道:“日前陛下秘密南下祭天,现驻扎在蓬山,但楚王得知消息,欲篡位,他已派数万兵马围困蓬山。本王奉陛下令冒死突围,前来光锐营调兵救驾,请陆大人迅速调兵随本王赶赴蓬山。”
说罢,冷月澜从怀中取出圣旨,递向陆铮。
陆铮神色凝重地接过圣旨,仔细阅读了一遍,随即抬头问道:“殿下可有兵符?”
冷月澜脸色一僵,如实答道:“陛下离京前把兵符交给了魏煦,本王并无兵符。”
营外晨光四射,帐幕里也渐渐亮了起来,而陆铮犹豫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显得特别清晰:“但陛下有令,只有陛下亲临或手持兵符才能调兵,否则便罪同谋逆,臣不能出兵。”
冷月澜的眸光一冷,质问道:“你不信本王?”
陆铮闻言急道:“臣怎会不信殿下?但君命难违,臣也无可奈何。”
冷月澜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铁青,他睨视陆铮,斥道:“国难当前,你岂可如此犹豫不决?若陛下遭遇不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说到最后,冷月澜怒急攻心,猛然拔剑劈向身边的几案,烛台被长剑斩落,顿时火硝纷扬,烛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发出一阵闷响。
陆铮见状心头一跳,立刻上前劝道:“殿下莫气坏身体……”
冷月澜哪听得进去,他怒道:“你想清楚了,你出兵虽算违旨,却有救驾之功,至少能将功补过,但倘若你举扇自蔽,那便是千古罪臣。你们陆家一门忠烈,你日后有何颜面见陆家的列祖列宗?”
陆铮闻声叹息,低声道:“殿下,臣死不足惜,但臣是为您考虑。陛下的这道命令本就是为削您的权而设,如今危难之际,陛下自是不会追究,但日后陛下回过神来,想到今日之事,又岂能饶您?臣这些年随您征战沙场,若非您相救,臣早已是一堆白骨,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走向末路。”
冷月澜与陆铮相知多年,自然明白他所言非虚,但冷筠对他而言不仅是一朝君主,更亦兄亦父,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弃冷筠于不顾,更何况萧段还在蓬山。
思索至此,冷月澜手中的长剑转了个方向,抵在自己脖子上。陆铮神色骤变,急叫道:“殿下!”
冷月澜望向陆铮,目光如炬:“食君之禄,当死君之难。倘若你不肯出兵,致使陛下命丧蓬山,本王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唯有以身殉君。”
陆铮见冷月澜此举,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说道:“臣惭愧,臣愿听殿下差遣。”
冷月澜暗松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你放心,倘若陛下怪罪下来,本王一人承担。”
陆铮却跪了下来,辞色坚定地说道:“无论殿下如何选择,臣愿生死相随。”
冷月澜虽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却不愿意回应,他阔步走出营帐,对跟随在身边的陆铮说道:“事不宜迟,快下令吧!”
“是,殿下!”陆铮应了一声,立刻招来副将,下令集结全军。
少顷,高亢的号角声响彻军营,声音急如风雨,让人情绪激昂。随着号角声响起,陆续有士兵冲出营帐,往校场集合。
旭日东升,万丈霞光穿透云层落在军营上,那光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冷月澜和陆铮对看一眼,随即扬眉说道:“走吧!”
说罢,便举步往校场走去。在前面等着他们的将是干戈交拼的战场,但这片江山需要用军人的鲜血来守护,纵使下一刻,他们便将洒尽最后一滴血,忠骨埋于江南,但他们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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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澜带兵突围之后,楚王唯恐事情有变,立刻下令攻山。山下顿时金鼓雷鸣,士兵们士气大振,手持长枪精神抖擞地往山上冲去。
蓬山地形陡峭,易守难攻,士兵们一路仰攻,又遇上禁军设下的陷阱,刚进攻不久便已死伤甚众。
禁军人少,又熟悉蓬山的地形,因此不打算与楚军正面交战,他们一直神出鬼没,一但得手便毫不恋战,瞬间又消失于山林间,让楚军恨得咬牙切齿,一直骂禁军阴险,却又无可奈何。
山林间惨叫声不绝,宛如野兽的嘶吼,十分骇人,但士兵们悍不畏死,即使血流成河,仍然前伏后继。
当楚军接近半山腰时,忽有一排滚石沿着山路滚落,伴随着轰隆巨响,让人犹如置身于巨浪之中,许多士兵来不及躲避,被巨石击中,当场殒命。
余下的士兵被山石一阻,早已队形散乱,士气渐渐低落。当他们正要重整队形继续进攻时,却见前方半山腰处出现了数十骑禁军,他们手执马刀,森冷的刀光扎得人眼睛痛。
禁军为首之人没穿战甲,一身白衣璨若雪华,他手执长剑,虽然脸容清俊,却眼神蕴冽,气势迫人,楚军怔怔地注视着那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胆怯。
萧段以凌厉的双眸扫了一眼下面鲜血淋漓的山路,从牙关里拼出一个字:“杀!”
说罢,他身先士卒,策马沿路冲杀而下,长剑所到之处皆血光崩现,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他的白衣上,如一簇鲜艳欲滴的牡丹在他身边飞舞,艳色无双,却又让人胆颤心惊。
他身后的禁军受到鼓舞,厮杀声越昂,护在他身边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们虽然只有数十骑,却如狂风扫落叶,楚军大乱,纷纷夺路而逃。
第31章 固守疆场
狄灵负责第二轮进攻,但离半山腰尚有一半路程便遇到溃散的逃兵,他脸色一凛,连忙拉住一名慌乱的逃兵,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士兵早已心神大乱,在狄灵的迫问之下竟语不成句:“大……大人,有敌将带兵冲杀下来……万夫莫敌啊……”
狄灵冷哼一声,喝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来人,准备绊马索。”
众士兵原本有些心神不定,但看见狄灵如此沉稳,他们渐渐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在地面上布置绊马索。待布置完毕,狄灵命众人埋伏在道旁,静待敌军的来临。
一时之间,此地只剩下猎猎风声。
少顷,萧段率军从山上疾驰而下,当他们准备驰至楚军的埋伏地点时,萧段忽然勒住马缰,急声喝道:“停!”
众禁军闻声也勒住马缰,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道:“萧大人,这里是否有问题?”
萧段一双眼睛如闪电般掠过道旁,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一路冲杀下来,沿途皆鸟兽忘群,但到了此地,竟然没有惊起一只飞鸟,岂不奇怪?”
众禁军顿时明白过来,按萧段的说法,此处必有伏兵。
萧段命身边的禁军拿出弓箭,他迅速接过,张弓搭箭,朝着道旁连射数箭,顿时响起一阵长箭入肉的闷响。
萧段冷笑一声,喝道:“还不出来?”
埋伏在道旁的狄灵看见萧段,神色复杂,既然事迹败露,他们已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他一挥手,所有伏兵便朝众禁军的方向冲杀过去。
当萧段看见狄灵时,并不感到意外,他长眉一挑,提剑跃马,冲进敌军之中,许多楚军士兵收势不及,死于马蹄之下,肉骨成泥。
此地山路狭窄,楚军人数太多,很快便阻塞了山道,萧段冲杀了两回便弃了马,在人群中一阵砍杀,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
狄灵纵然再不愿意与萧段为敌,此时也由不得他,他越过厮杀的人群,以充满杀气的一剑直刺萧段面门。萧段从感觉到杀气的那刻便已暗自警戒,待那一剑刺到身前,他以左手拉过身边的一名敌军,挡在身前,右手从那名敌军腰旁斜斜刺出一剑,狄灵始料未及,连忙后退,无奈身边人太多,竟没空余的地方闪避,被刺伤了右腰。
萧段推开面前挡剑的敌军,长剑一旋,身边的一圈敌军皆被割伤,痛呼声盈耳。萧段暂时杀退了身边的杂兵,立刻把剑锋指向狄灵,冷声道:“只要你如今立刻离开,我可以不杀你。”
狄灵却苦涩一笑,说道:“楚王以国士相待,狄某必须以国士报之。”
“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萧段曾得狄灵手下留情,自然不想以死相拼,但在此情此境却容不得他犹豫,他能告诫一声已尽了人情,既然狄灵不肯妥协,那便只能各安天命。
萧段说罢,身上杀气大盛,手中一剑光寒,整个人比出鞘的长剑更锐利。狄灵虽然身手了得,却不敢大意,他以眼神示意身边的士兵围捕萧段,但每当那些士兵稍有动静便会被萧段以迅雷之势一剑封喉,那狠辣的手法让楚军心生畏惧,下意识地远离萧段。
萧段曾救了狄灵全族,又是狄灵心心念念的人,如今虽然各为其主,但狄灵仍不想对萧段痛下杀手,因此交战时他弃了夺命的招式,总不自觉地手下留情,很快便处于下风。
两人缠斗片刻,萧段看准了狄灵的空门,一掌击向他胸口,狄灵口吐鲜血,后退数步。
山风忽盛,把萧段身上染血的白衣吹得啪啪作响,萧段身上的杀气凛冽,手中的长剑尚在滴血,整个人宛如夺命修罗,一时之间无人敢近身。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山下金鼓齐鸣,马蹄声雷动,厮杀声震动山岳,而在那骇人的杂声之中,一句万人齐发的口号直冲霄汉。
“诛杀逆贼,誓保圣驾!”
楚军闻声色变,而萧段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缓了下来。
狄灵知道为今之计只有直闯山顶诛杀冷筠,但他刚抬起头,便对上萧段那双冷如冬日寒江的眼眸,萧段立在原地,身姿毕挺,那气势让人仿佛山岳在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闯过去。
“只要我萧段在此,绝不让任何叛军越界一步。”虽然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因为有几名勇敢的楚军被激怒,首先冲了上去,立刻被一剑封喉。其他禁军见状,聚拢在萧段身旁,高声呼道:“誓保圣驾!”
山下厮杀声渐烈,马蹄声越来越近,楚军感觉大势已去,虽然狄灵极力压阵,但仍有大部分楚军惊骇星散。狄灵率领余下的残军意图冲过禁军的防线,无奈数次冲杀皆被压了回来。
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时辰,随着一阵震动,一队骑兵从山下冲杀上来,利若龙泉,飘扬的旌旗中,一个“锐”字飘然入目。
萧段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呼啸而来的援军,直至那名脸如冠玉的男子映入眼帘,他才暗松一口气,一直紧握剑柄的力道也渐渐松了些许。
冷月澜看见全身染血的萧段,虽然有些担忧,但一直哽在心头的窒息之感总算缓了下来,他横剑跃马,向萧段的方向冲杀过去,虽然身上血迹殷然,却仍然风华无双。
狄灵虽然不知道山下的情况,但既然冷月澜成功冲杀上来,情况便对他们不利,于是他双目一冷,决定作最后一搏,即使最后功败垂成,但总算不负楚王的一番厚待。
思绪一定,狄灵暗暗蓄力,待冷月澜接近时双足一跃,长剑划破长空,迅速落在冷月澜的马旁,他的剑锋却不是对着冷月澜,而是冷月澜身下的战马。
冷月澜见状一惊,迅速调转马头,但狄灵早有预料,长剑转了个方向,刺向马腿,骏马嘶鸣一声,轰然跪地。
当狄灵跃起之时,萧段便知道不妙,他迅速追了过来,但仍然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冷月澜的坐骑坠地,他不由得惊叫一声:“月澜!”
在骏马坠地时,狄灵抽出长剑,刺向冷月澜。冷月澜眉头一皱,翻身往地上滚去,狄灵趁势追击,迅速跃至冷月澜身旁,向着他的胸口一剑刺出。
此时萧段已飞掠而至,拂剑挡住狄灵的一击,并一掌拍向狄灵的胸口。
萧段一心要救冷月澜,情急之下用了全力,狄灵猝不及防,被拍飞数丈,吐血不止。
萧段一击得中,却无心追击,而是望向冷月澜,急问道:“你可有受伤?”说罢,他的一双眼睛来回扫视冷月澜,却因冷月澜浑身是血,根本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
冷月澜被萧段扶起来,他摇头道:“我没事,那都是别人的血,你呢?”
萧段也摇头,柔声说道:“我没事。”
狄灵被萧段打了一掌,受创已巨,他躺在地上喘息不止,被光锐营的士兵围上来擒住。他透过人群看着不远处低声交谈的一对璧人,看见了萧段望向冷月澜时的那个眼神,不禁心中黯然。
自见到冷月澜之后,萧段便不愿意对狄灵浪费眼神,他听着山下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不禁问道:“山下可是陆铮在领军?”
冷月澜闻言点头,解释道:“我和他兵分两路,他负责围剿叛军,我负责上山护驾。”
说罢,他顿了一下,又问道:“陛下在何处?”
萧段的目光一刻不离冷月澜,此刻听他发问,便如实答道:“陛下在山顶,我们上去吧!”
刚走了一步,他忽然想起狄灵,便转目望了狄灵一眼,对看押狄灵的士兵说道:“先把他押下去,等待陛下发落。此人悍勇,说不定陛下有招抚之意,你们莫要暗中折辱他。”
那些士兵闻言,立刻肃容答道:“是,大人。”
狄灵原本一直情绪低落,如今听到萧段此言,他的心里生出一股暖意,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
萧段只是淡然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当日你曾对我手下留情,事已至此,我无法为你做什么,只能让你免受折辱,以后是福是祸便看你的造化了。”
狄灵闭上双目,不再言语,但身上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凄楚。
在他们交谈间,冷月澜已布置好留守的兵力,站在一旁等着萧段。
萧段对狄灵仁至义尽,便命人重新找来两匹马,和冷月澜飞身上马,并肩而驰。两人英姿飒爽,却又不减风雅。其余的士兵见状,立刻追随他们上山,冷月澜沿途布置兵力,等他们到达山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第32章 月下相依
在万顷阳光之中,一顶皇帐独立于山颠,帐外守着数十名禁军,众人刀斧森严,一片肃杀之气。郭长风看见冷月澜,不禁大喜,他立刻向皇帐内的冷筠禀报:“禀陛下,熙王殿下回来了。”
皇帐内顿时响起一阵脚步声,冷筠阔步走出来,抓住冷月澜的双肩,仔细审视:“澜儿可有受伤?”
冷月澜正要下跪,却被冷筠扶住,他只得恭敬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冷筠看着冷月澜低眉顺眼的模样,柔声道:“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说罢,他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可有受伤?”
冷月澜低声说道:“回陛下,臣一切安好。”
冷筠这才暗松一口气,然后转目望向萧段,见他同样衣衫浴血,便又问道:“段儿可有受伤?”
萧段的目光扫过冷筠停在冷月澜肩膀的双手,眸中闪过一抹情绪,但转瞬即逝,他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臣一切安好。”
冷筠闻言点头,又问道:“山下的战况如何?”
他搭在冷月澜双肩的手尚未收回,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冷筠说话时气息掠过冷月澜的耳际,让冷月澜心里有种诡异的不安,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答道:“回陛下,陆将军正率部掩杀,楚军不备,阵营大乱。臣另率了五千兵力上山护驾,并与陆将军商量好每隔一个时辰上山通报战况一次,想必战报将至。”
说罢,冷月澜神色一懔,双目锋芒毕露:“陛下放心,臣定拼死守护此地,不让叛军伤害陛下一根头发。”
冷筠虽然因为冷月澜后退一步而心生不快,但此刻听到冷月澜所言,他心中的郁闷顿时冰解,他轻笑一声,说道:“那朕的命就交给澜儿了。”
这些年来,冷筠一直疏远冷月澜,与他亲近的次数寥寥无几,冷月澜虽然心中有点失落,但早已习惯了他的态度,如今他突然表现出脉脉温情,竟让冷月澜感觉有点怪异。
萧段看着冷筠的转变,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事情正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以前不想冷月澜伤心,一直未向冷月澜坦白此事,但如今冷筠对冷月澜的态度大变,恐怕势在必得,他不能再瞒下去了,必须早日和冷月澜商定退路。
冷月澜向冷筠交待了调兵的过程之后,便下跪请罪:“臣有罪,请陛下处罚。”
冷月澜功高震主,又没有兵符而成功调兵,这是历代君王的大忌,因此在救援途中,他便和陆铮商定,由他率兵上山护驾,把诛杀逆臣的首功让给陆铮。
虽然如此,但冷月澜仍然心中忐忑,怕引起冷筠猜忌,于是主动请罪。
“朕说过了,澜儿救驾有功,何罪之有?快起来。”冷筠挑眉望向冷月澜,想去扶,但冷月澜坚决不起,垂首说道:“臣早知楚王有反心,却不及时禀报,致使陛下陷于险境,此乃臣之过,若陛下不肯降罪,臣于心不安。”
他真正的罪过,两人心中有数,但却不能言明,只能以此搪塞。萧段明白冷月澜的心意,因此只是站在一旁,并未求情。
冷筠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坚决把冷月澜扶了起来,说道:“澜儿虽然未及时通报,但后来救驾有功,已将功抵过。此时战事未平,若朕罚你,岂非动摇军心?此事就此揭过,澜儿莫再说了。”
冷月澜闻言终于动容,怔怔地叫了一声“陛下”,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萧段见状,立刻说道:“陛下,血色不详,臣想和殿下去换一身衣衫。”
冷筠扫了一眼萧段和冷月澜,两人皆一身血迹,看着确实刺眼,于是点头应了:“就在皇帐里换吧!”
说罢,他便命人取来两套白衣,递给萧段和冷月澜。
萧段和冷月澜并未推辞,谢恩之后便走进皇帐换衣衫,冷筠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前事,不禁目光一凝,随即,他的眉宇间腾起一道霸气,眼眸里带着势在必得。
少顷,果然有光锐营的士兵前来通报战况,虽然光锐营是精锐,又攻其不备,但除去冷月澜带走的五千人,陆铮手上的兵力只有一万七千,面对数万楚军,一时之间却难以取胜。
冷筠静静地听着战况,表情沉静,待那士兵通报完毕,他吩咐了几句便让那人退下,顺便命人准备晚膳。
萧段和冷月澜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从皇帐里走出来,找了个视野校佳的位置观察山下的战况。虽然他们离战场较远,但仍然能听见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感受到刀剑碰撞的激情。
此时楚军的阵形已开始散乱,而光锐营却如尖刀般插进了楚军的阵形,把楚军腰斩于山下的平地之中。
后来有人过来请他们去用膳,他们才回到冷筠身边。这顿膳食比较简单,只有四菜一汤,但冷月澜和萧段久未进食,只觉得这简单的饭菜非常美味。
吃至半饱的时候,冷筠突然说道:“澜儿,朕看你血不华色,是否身体欠佳?”
冷月澜和萧段闻言皆动作一顿,虽然他们很快便神色如常,但却逃不过冷筠的眼睛。
冷月澜立刻放下竹箸,神色淡然地答道:“可能是这几天思虑太多,又疲于奔命,才会气色不佳。”
萧段坐在冷月澜身旁,听着他为自己掩饰过错,又思及他中的毒,心里一阵难受,顿时味同嚼蜡。
冷筠看着他们演戏,眼中冷光一闪,却不说破,只是继续说道:“你自幼体弱,虽然如今已养好了,但仍不能大意。待平叛之后,你就随朕回京吧!”
冷月澜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但最终还是恭敬地应道:“是,陛下!”
萧段既然明白了冷筠的打算,自然不想冷月澜回京,但却无可奈何,只希望稍后能想个借口把冷月澜留下来,再向冷月澜坦言冷筠的心思,寻找万全之策。
之后冷月澜和萧段皆无心进食,匆匆吃了一点便放下竹箸。冷筠只当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待吃过晚膳,又有士兵来通报战况,冷月澜和萧段站在一旁听着,听到战况对光锐营有利,他们心中稍定。
夜色渐浓,山上已撑了灯。虽然已到盛夏,但山顶的夜晚仍然十分清凉。冷月澜看冷筠渐露疲态,便劝道:“陛下已多时未歇,不如先进去歇一会吧!按目前的战况,今夜未必能分出胜负。”
冷筠闻言点头,关切地望向冷月澜,说道:“你若累了,也去歇一会,别累坏了身体。”
“臣遵命。”冷月澜应了一声,目送冷筠走进皇帐,这才暗松一口气。
待冷筠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之中,萧段立刻把冷月澜拉到一棵较隐蔽的树下,两人席地而坐,抬头望去,一轮弯月如弓,清辉醉人。
刚才冷筠在场,冷月澜一直强打精神,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冷月澜便不再掩饰,俊美的脸上疲态毕露。萧段心疼地说道:“你的脸色很苍白,先歇一会吧!”
冷月澜感受到萧段的气息,心里渐渐放松下来,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也歇一会吧!这里有郭大人守着。”
萧段昨夜一直担忧冷月澜,如今重逢,他放下心头大石,整个人都有些疲软,便靠着冷月澜,闭上双目,很快便沉沉睡去。
冷月澜早已累极,几乎和萧段同时入睡。两人睡容平静,呼吸相闻,两张脸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眉目如画,让人不忍打拢。
当冷筠从皇帐走出来时,四下遍寻不着冷月澜和萧段,心中已有预感,他放轻脚步往两人藏身的方向走去,远远便看见那两人相偎而眠,他们虽然没有太明显的动作,却仍然让人觉得缠绵入骨。
冷筠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忍着没发作,沉着脸转身走入皇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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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佛晓时刻,两人悠悠转醒,已神清气爽。萧段和冷月澜又来到昨日观战之处,俯视山下的战场,此时光锐营已把楚军切割得支离破碎,准备逐一歼灭,而楚军的旌旗散乱,已显败像。
冷月澜观看了片刻,含笑说道:“如无意外,楚王很快便要听楚歌之声了。”
萧段闻言却感叹一声,说道:“只可惜了陆将军,战胜有赤族之忧,战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冷月澜神色骤变,低声争辩:“怎么可能?若陛下真要秋后算帐,第一个也该杀我,总不至于诛杀陆铮。”
萧段神色复杂地看了冷月澜一眼,说道:“你不懂。”
冷筠心里爱着冷月澜,自然不会伤害他,但冷筠曾对光锐营下旨,只有冷筠亲临或手持兵符者方可调兵,陆铮此次出兵虽然是救驾心切,但毕竟有违皇命。今天来调兵的人是冷月澜,陆铮因地制宜,但倘若来调兵的是别人呢?陆铮是不是也要违命调兵?
冷筠就如那天上的太阳,凛凛在天地间,若天日之命可违,如何仰照苍生?陆铮作出此举,冷筠就算知道他并无不忠之心也不可能真的不计较。
若情况好点,冷筠想办法压压他的气焰便揭过去了;若情况糟糕,说不定有身死之祸。
冷月澜等了半天,却发现萧段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不禁急道:“你说清楚啊!”
萧段却不愿意坦白,只是敷衍地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吧!陆大人刚立了大功,陛下应该不至于兔死狗烹。”
冷月澜听罢,这才稍安,低喃道:“虽然我已看不懂陛下,但料想他不至于心胸狭窄至此。”
萧段见他眉宇含忧,不忍地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想太多了。”
如今毕竟胜负未定,那些事情多想无益,冷月澜很快便重整思绪,和萧段继续观看战况。
晓色云开,天边红霞万顷,映得天山共一色,冷月澜和萧段被这奇景吸引住,纷纷抬头观看,天空如燃金霞,山颠并肩看日出的二人飘逸如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景色醉人还是那双璧人更让人迷醉。
第33章 君恩九鼎重
到了中午,光锐营的士兵来通报战况,说楚王在战场上中流矢身亡,楚军见主帅已亡,纷纷溃散,还有部分本就不想叛的便向光锐营投降,陆铮正是派那士兵过来请旨。
冷筠立刻回皇帐写了一道圣旨,交给那名士兵,吩咐道:“传令下去,降者不杀。”
那士兵领命而去,萧段和冷月澜守在冷筠身后,听到这份战报,终于暗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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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日落,这场战争才迎来最终的胜利,顽抗的士兵已被歼灭,降者两万余人。当陆铮上山顶谒见时,他的脸上并没有得胜者的意气风发,反而一脸恭敬谨慎。
冷筠看着那高大壮硕的身影踏着夕阳的残光而来,在他面前毅然下跪,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眸光复杂深邃。
“禀陛下,楚王已伏诛,楚军顽抗者已全歼,降者两万余人,该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冷筠的目光未变,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铁血将军。陆铮虽然低着头,却仍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不禁后背一寒。
少顷,冷筠才说道:“降军先安置在山下,凡有老弱病残者,让他们解甲归田,精壮者收编入光锐营,选二千兵力留守安阵,其余的事后收编至各营。”
“是,陛下!”陆铮俯首应道,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