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等千叶和赫斯塔离开“白轮船”,进入“砰砰俱乐部”的时候,已经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
赫斯塔留心到这边的墙上也有一副简略的世界地图,趁着千叶登记信息,她开始在地图上检索“维柳钦斯基”的位置。
最初她在阿斯基亚荒原附近看了一圈,没有收获,于是赫斯塔继而将范围放大至整个第三区,仍寻不见。
她只得从地图的左端开始,一点一点看过来,最后,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在十四区的最东边,有一块像尖长鸟喙一样向下延伸出海面的陆地,鸟喙的中端用文字标记着“维柳钦斯基”。
阿斯基亚与维柳钦斯基之间,隔着一整个十四区加半个第三区——这近千公里的距离,已经快占到整幅地图的三分之一。
难怪达里娅太太说她十几年都未能回去一趟……
这真的太远了。
……
入夜,千叶把赫斯塔重新送回基地,路上,赫斯塔将前几天自己与肖恩的对峙讲给了千叶听。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千叶似乎并没有为她感到高兴。
“千叶小姐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怎么样?”
千叶努了努嘴,“……挺好。”
“我想,我可以先这么拖着。”赫斯塔轻声道,“接下来我打算去和迦尔文谈谈,他看起来没有肖恩那么不讲道理,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我相信事情会变好的。”
“他能帮到你什么呢?”千叶淡淡地问。
“给我一些预警?”赫斯塔回答,“既然他们兄弟总是形影不离,他肯定是对肖恩状态最熟悉的人,如果我身边既有莉兹,又有熟悉肖恩的迦尔文,总归是更好的?”
灯光晦暗的路面,迎面驶来另一辆车,车灯的光影照亮千叶的脸,又很快暗淡下去。
赫斯塔看见千叶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琢磨什么难解的问题。
“是有什么地方,我还考虑得不够周到吗?”
“没有,”千叶缓缓开口,“就是……让事情变复杂了。”
回到公寓,赫斯塔推开 403 的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图兰和莉兹这会儿都不在。
赫斯塔猜想她们可能是在二楼的健身房或者图书室,她将从白轮船带回来的甜点放进了冰箱。
冰箱里的橘黄色暖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望着水果塔上的草莓尖尖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此刻,她也没有想明白千叶所指的“复杂”具体是什么——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她选择的都是解决成本更低的做法。
或许千叶小姐是觉得,直接给肖恩一个教训会更好?
但要谋划一个精巧的计划并恰到好处地用枪支打断他的子弹时间,复杂程度只会更高。
赫斯塔关上冰箱门。
也许……千叶小姐就是这样的个性。
她之前不声不响地寄了把手枪来,再见面的时候也没有直说究竟要怎么做,直到自己跟着她荷枪实弹地在射击场第一次打靶过后,她才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在千叶小姐那里,大概有一条“能沟通”与“不能沟通”的界限,只有当她觉得对方跨入了“能沟通”的范畴,才会开口讲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等下去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莉兹和图兰一前一后进了门。
两人几乎立刻就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奶油香味,图兰一眼看见冰箱旁边放着的陌生纸袋。
赫斯塔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来,“我从市中心带了几块点心,你们吃吗?”
……
客厅的桌子上,三人围着那张大白方桌坐成一排,莉兹坐在中间,她小心地拆下纸盒上的红色缎带,里面是四块拼在一起的方形小蛋糕。
图兰和莉兹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感叹——自从来到基地,她们已经快忘记了奶油蛋糕的味道。
两人大快朵颐,等吃到还剩最后一点点,又有些不舍。
“之前几次出任务,都是直接去的目的地,他们根本不给时间让我们这些预备役闲逛,”莉兹说道,“我到现在也只去过市中心一次——还是坐在车里隔着深灰色玻璃看的。”
“我也好想出去看看。”图兰咬着金属叉,轻叹了一声,“我都快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赫斯塔着实没想到两人竟在基地里一直待了两年。
“本质上,基地并不属于谭伊市,也不属于第三区,你踏出基地一步,就相当于从一个行政区走到另一个行政区——这么说你能明白吗?”莉兹解释道,
“转正的水银针享有一定程度的区域自由,所以他们可以在部分大区随意来去,但如果我们预备役要出去,就得有合理的事由,”图兰在一旁补充,“像是实习任务、探亲——”
“不说这些了……羡慕你啊。”莉兹望着赫斯塔,“你下次出去是什么时候,我得掐着算算。”
“这个不看我,看千叶小姐的时间,”赫斯塔回答,“可能是周一早晨,周三上午,周四下午,周五早晨,还有周六周日全天中的任何一个时段。”
图兰趴在桌子上,意犹未尽地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蛋糕盒,“这家店叫什么名字?下次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
“白轮船。”赫斯塔回答。
莉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她轻声重复这个词,神情如同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亲切好友,“老板是哪里人?”
“维柳钦斯基荒原,十四区那边的。”赫斯塔答道,“老板娘叫达里娅太太,她也和我说起过阿斯基亚。”
莉兹发出一声由衷的叹息——这声叹息里全是惊喜和满足,莉兹脸上浮起微笑,命运带来的巧合犹如一件并未期许过的礼物,突然落在她的头顶。
“你们认识?”
莉兹摇头,“应该不认识。”
图兰望着莉兹变幻的神情,不由得好奇:“白轮船……是什么典故吗?”
“是那首歌呀。”
莉兹轻轻哼唱起来——赫斯塔很快认出,这正是几周前,莉兹带着她学习水银针战歌时曾唱过的一首阿斯基亚小调。
那天莉兹弹着手风琴,在上午柔和的阳光下,用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轻轻吟唱:
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艾涅塞?
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艾涅塞?
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艾涅塞?
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艾涅塞?(1)
——
(1)引自《白轮船》卷首诗。艾涅塞,意即“母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