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消散了。
苍穹中,连玄霄缓缓停止飞行,俯瞰着远方的茫茫林海。
“呵。”
连玄霄哑然失笑,当年君迁子叛逃学宫,导致他的至交好友蒲留轩受到牵连,被废除修为。
而他现在又通过自废境界,消解气机,逃脱了自己的感应。还真是讽刺。
罢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只是可惜了这一剑未能斩出。
他转过身,左手握持剑柄,举剑,仔细观察着剑身上的金属纹路。
沙——
崩裂声突然响起,右侧肩膀化为飞沙,失去了连接点的、千疮百孔五指俱断的右臂,在重力拉扯下,径直坠向下方林海。
还未等坠地,便被强风吹散。
不止是右手,双腿脚踝也在不断沙化。脚掌连通靴子,一并消散风中,露出惨白骨骼。
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连负责传输信号的神经线条,也已经不在了。
回家吧。
连玄霄放下剑,俯身,掠空飞行。
越过沙漠,翻过雪山,穿过草原。虞国的边境线越来越近,近到足以看见,那些在关卡前方排着长队,准备跨越国境进行贸易的商队。
尽管各国剑拔弩张,但民间的贸易一直有在进行。
那些躺在马车里,喝饱了酒、打着哈欠准备睡觉的商旅们,还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天,天下诸国的格局被永远改变了,他们的商贸计划也将因为动荡局势,无疾而终。
连玄霄缓缓降落,踩在了一处山头。
神魂崩溃造成的沙化,已经蔓延向双腿膝盖,他需要扶着树干,才不至于倾倒在地。
就在这里吧。
他挑了块顺眼的巨岩,拿起长剑,拨去岩石上堆积的落叶青苔,以剑锋为画笔,勾勒虞国地图。
“快看!”
远在东海天艟上的学宫众人发现了异样,他们登上甲板,抬头仰望,只见一道恢弘紫气,从苍穹坠下,铺向西方。
登州港口的百姓看见了,沧州百姓看见了,接着是幽州、平洲、营州...
紫气贴着虞国边境,徐徐铺展。从东方寒冷的白山黑水,到北方辽阔的草原,
从西方的沙城恒罗斯,到南方终年春夏的骡州。
万里疆域,亿万百姓,所有人抬头望天,都能看见漫天紫霞。
荥州桃岸村矮丘上的众人,自然也看见了。
“那是什么?!”
蔺洪波皱眉沉声问道,却见最精通符道的澹台乐山脸色数变。惊愕,敬仰,悲痛。
“那是神符,”
陈丹丘仰望着天际,轻声道:“山河镇守。”
数千里开外,虞国与突厥的广袤边境线上,一队巡逻骑兵也看见了壮观紫霞。
绚烂霞光如轻飘丝绸般,轻盈垂落下来,构成一道绵延不知多少里的城墙,随后,徐徐消散于天地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突厥士兵们面面相觑,完全弄不懂状况,便派遣一人回去禀报情况,另一人抽出马刀,小心翼翼地探过刚才紫气长城竖立的区域。
无事发生。
那名士兵壮起胆子,驾马骑了过去,依旧无事发生。
踏踏踏。
奔马声由远及近,
一队穿着厚重盔甲、胸口刻着阿史德雄鹰家徽的骑兵闻讯赶到。
为首的粗豪武者,身形魁梧好似小山,气血旺盛,
座下马匹也明显有妖兽血统,双目通红,肌肉发达紧绷。
他狐疑地扫了眼草原,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虞国人在变戏法么?”
驾马上前,“什么事也...”
话音未落,他便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庞大身躯沿着丘壑向下划去。
突厥士兵连忙冲上前,连推带拽,将他拉回到边境线内,
阿史德贵族武士的惨白脸色这才好转,趴在地上,不断咯血,喷出血沫。
同一时间,所有试图跨越虞国边境的巡云高阶修士,全都遭遇相同状况。
“山河镇守,是过去只存在于古书当中,只有设想,从未有人完成过的符箓。”
澹台乐山低声道:“一经完成,边境线外,所有修为高于一定境界的修士,便无法从外面踏过国境。
持续时间,数年。
山长他,为我们竖起了一道篱。”
连绵田地,蜿蜒河流,起伏山脉。
连玄霄坐在山顶,扶着剑柄,贪婪地望着虞国的风景,仿佛永远也看不厌。
即便那些建立在河边的、源源不断喷发呛人浓烟的工坊,在他眼中也那么可爱。
和那些斥责工坊破坏山水环境、打扰田园诗意的学究儒士不同,连玄霄能透过浓烟,看见那些工坊蕴含的生命力。
那是种不亚于修行的强大力量,它能化腐朽为神奇,能让穷人吃得起饭,穿得起衣服,看得起病,住得起房子。能让过去只属于王公贵族的奢侈用具,变得廉价易得。
虞国的百姓太苦了,他们明明坚忍,耐劳,温顺,却还是苦苦挣扎,与天地争命。
在学宫成果笼罩范围之外的地方,在朝廷力量无法深入的广袤山村,那里的人们仍然在过着和几百年前一样的麻木生活。
如若可能,连玄霄真想看见工坊遍布虞国大地,从烟囱中喷出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重达万钧的炽热铁水从炉中淌出,注入模具,铸成菜刀、农具。起码让那些生活在深山中的虞国农民,不用再用木质锄头。
可惜自己没能亲眼看见那一幕,不过好在,自己知道那一天必然到来。不管过程有多曲折。
呼——
沙化声,与山顶风声相融。
...
“驱魔符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妥了,头。”
“好,跟我摸上去。”
观测到灵气波动的附近州府镇抚司士卒,放轻动作,贴着灌木,悄悄爬上山顶。
时机一到,所有人冲出林间,举起弓弩瞄准山顶空地。
预想中的魔修或者妖兽并没有出现,山顶空地上,刻着虞国地图的巨岩静默伫立,旁边插着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
长剑剑柄上悬着一块玉佩,随风飘摇,与剑身轻撞,发出叮当脆响。
恐疑有诈,镇抚司校尉没有让手下上去查看情况,站在远处仔细观察。
他看清了,逐字逐句念出了那块悬于剑柄的玉佩上的字。
学宫山长,连玄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