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鸣离开,万钱来也没有在房间里久留,他走进了春潮楼的后院,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木楼,从这里穿过一条地道,出现在隔着两条街道的一座院子里。
院子静谧温馨,并不铺张奢华,一切只求居住舒适。
“爹。”万钱来进了房间,大大咧咧的抓起父亲手边的紫砂老壶对嘴儿灌了一口茶。父亲显得富富态态,双眼中不见商人的市侩,却有一种大智慧的深邃。
他看着儿子的模样,已经了然:“果然?”
万钱来点头:“果然!”
“比预料的早了点。”
“早晚的事儿。”
“罢了,让你二叔去跟天子谈吧。”
万钱来放下了茶壶,露出凝重神色:“爹,我想投一笔大生意!”
父亲饶有兴趣莞尔微笑:“哦?你看中了谁?”
“孙大人、孙长鸣!”万钱来眼中兴奋光芒压抑不住:“我刚才开口试探了,我说了大不敬的言语,孙大人却没有呵斥我,他对天子并不忠心!”
“不出意外。”父亲淡淡道:“他出身绝户村那种地方,靠着自己的摸爬滚打,和柳值旳提携,才走到了这一步。此生第一次进入京师,又能对天子有几分赤诚?”
万钱来接着说道:“所以如果真的有一天,需要他站出来顶住天子,保护我们万利生,他不会因为愚蠢的忠君思想而退缩。”
父亲笑了:“你就这么肯定,他能迈入第七大境?虽说他看起来的确天纵奇才,可是这些年来,咱们家暗中扶持的天骄就少了?哪个不是一郡之杰?可最后,第六大境都没出一个。”
“爹,你没跟他一起闯过龙蛇榜”万钱来的眼神颇为幽怨:“总之,我想把我的那一份,压在他身上。”
父亲摆了摆手:“那一份是分给你,你当然有这个权力决定。不过事关重大,为父再给你十天的考虑时间,十天之后为父再来问你,你若是仍旧如此决定,可就不能更改了。”
“好!”
万利生有十个兄弟姐妹,他在嫡出中排名老二,但自幼油滑市侩,适合抛头露面,故而外界说起“万利生少东”,一般下意识反应都是他。
但实际上在家中,不论嫡出庶出、不分是男是女,父亲都给他们准备了一笔非常丰厚的“投资基金”。有且只有一份,看好的生意,可以直接投下去。
这生意可以是低买高卖,可以是长线投入,当然也可以是一位前途远大的修士!
你要是不投,留着自己花一辈子,那也是绰绰有余。
万利生今日的危机,万家并非没有预见,万家很早就开始培养自家的修士,期望能够拥有自己人的第六大境。
可是修行一道是最不可靠的生意了,万家砸下去了无数资源,最高的一位也只是第五大境六餐。
今日万利生的那些靠山第六大境,都不是万利生自己的人。
偏生除了“修士”这一门生意,万利生其他行当都是风生水起,灵玉月赚越多,发展极为迅猛,这危机也就更早显得迫在眉睫了。
孙长鸣凭着御赐的金牌再次进宫,跟皇帝复命:“微臣已经跟万利生谈好了,他们非常渴求陛下持股。具体细节的事情,就请陛下派遣专人与他们商谈吧。”
“哈哈哈!爱卿真是朕的福将啊!”皇帝心情大好,双手按在身前的桌案上说道:“朕就不派别人了,还是由你出面。别人办事朕不放心,但是你办事,朕心里妥帖!”
孙长鸣:“”
若是别人这样被君王夸赞、引为体己人,怕不是心头狂喜,可孙大人倍感无语,正想着怎么推了这差事,皇帝嬉笑一声,又道:“朕也给爱卿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啊?”孙长鸣茫然。
“龙蛇榜甲榜第一,如何?哈哈哈!朕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这微臣不敢当陛下的厚爱啊。”
“怎么不敢当?”皇帝瞪眼:“满朝文武就属爱卿懂得朕的心,那些家伙们,不是茅坑里的石头整天想着卖直沽名,便是贪得无厌想要挖空朕的国库!”
孙长鸣分外无语,总觉得自己最近的操作有些过于高深了,直接把自己操作成了佞臣!
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陛下准备怎么让微臣当上这甲榜第一?”
“简单啊。”皇帝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殿试就是朕来出题,朕提前把考题告诉你不就行了?”
您跟稽肃真的是一对好臣子,都是一个套路。
“朕的皇家书苑中,有一条‘百折道’,乃是太祖时期设置,当初的目的是为了培养皇族后人百折不挠的品质,其中机关重重,步步危机,朕就以百折道为题,考核龙蛇榜天骄。”
然后他取出一枚玉符丢给孙长鸣:“这里面是百折道全部的通关步骤,你回去记熟了,一步不能走错!”
孙长鸣不能不接,接了还不能不谢恩,这就很致郁。
所以知道孙大人走出了皇宫,还有些发懵,捏着手里的玉符,整个人哭笑不得:当真荒唐啊!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伍元机一直在等候他:“大人,您临走时候要做的改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孙长鸣解释道:“那些黄金、珠宝之类的装饰,也不会有人去撬下来检验真假,所以只要表面看起来一片辉煌,满足了皇帝的虚荣心就好。”
“但是这飞车行宫的一些主要结构,一定要弄得结实,不能让万利生的钱白花了。这些飞车行宫皇帝出巡只用一次,但是若有大战,咱们可以立刻在其上加装大型法器!”
伍元机立刻明白了,这样庞大的六尊飞车行宫,稍加改造就是飞行战堡!若是突然出现在敌人头顶上,必然是决胜一击。
“朝廷还要打仗?”
孙长鸣不愿多说:“唉,有备无患吧。”
伍元机点点头:“可是这样欺瞒天子”
孙长鸣道:“一切有本官一力承担。若是真的败露了,本官会向陛下承认,是本官替下了这些黄金珠宝,和你们九云宗没关系。”
“这好吧。”伍元机勉强答应了。两人又详细的商讨了新的炼造方案。
接下来几天,孙长鸣硬着头皮去跟万钱来商议干股的细节,万家倒是很慷慨,给出了极为优惠的条件。
殿试的消息也在京师内传开,可是这一天梁玉指忽然大驾光临,一进门俏脸就阴沉着:“你答应本座的事情,还没有办到。”
孙长鸣意外:“这样您还不满足?”
自己在龙蛇榜上,已经把马其志虐的鼻青脸肿了,他以为梁大人的怒气早就消了呢。
“不行!”梁玉指较真:“咱们之前说好了,要狠狠揍那家伙一顿。”
“可是殿试也不能动手啊。”
梁玉指嗯了一声,疑惑地盯着他:“你已经知道殿试的题目了?”
孙长鸣也不瞒她:“陛下向我泄露的。”
“呵呵!”梁玉指讥讽他:“孙大人可真是圣眷正隆啊。”
孙长鸣烦恼的不断摇头,最后将罪责归结在柳值身上:若不是柳值一定要给皇帝一个教训,要自己去杀秦公公,何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本座不管别的,你答应本座的事情,必须做到,否则本座就去你上司那里告你的状!”梁玉指丢下一句话走了,孙长鸣隐隐觉得吧:这似乎是梁大人想找个借口去见情夫?
梁玉指刚走,张春发就登门了。
是孙长鸣派人叫他来的,张春发这人很有意思,身上有一些市井小民的狡侩,又有着每多屠狗辈的义气,还有藏着那么一丝寒门修子的傲骨。
这样的人,表面上会跟所有人相处融洽,但想要的到他内心真正的认可并不容易,而一旦他认定了,就会在关键时刻,体现出他的忠义。
他进来之后笑嘻嘻的一拱手:“大人,您找我呀。”
孙长鸣将一套东西丢给他:“你们留在京师,浪费了大好青春,你带着大家先行一步赶回氓江都司,本官已经安排好了,去了之后会有人接待你们。
铜棺峡灭域中,最近似乎有些不平静,本官暂时回不去,你们去了本官能放心一些。”
张春发结果那些东西一看,一整套的朝天司百户行头,官服、兵器、法器、腰牌一应俱全。他立刻点头:“大人放心,我保证把大家安全带到。”
孙长鸣又交代了几句,然后挥手放他离去。
张春发出来之后,看着手里的东西却是五味杂陈:朝天司在寒门中的名声并不好,张春发曾经也在心中深深鄙视朝天司的“鹰犬”,但此时自己却要披上这一身虎皮他倒是不抗拒,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只要是跟着大人,哪里都一样。朝天司中又怎地不能修行?”
送走了张春发他们,孙长鸣故意没有进宫,只是在住处和伍元机一遍遍的推敲飞车行宫的炼造方案,故意吊一吊皇帝的胃口。
直到殿试开始前两天,两位机关大师筋疲力尽,却无比欣慰的一起看着眼前的图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请前辈马上赶回九云宗,立刻开始炼造,我会让万利生将灵玉分批送过去。”
伍元机问道:“这么着急?不如等到殿试结束,老夫保护大人回道望云崖,然后再回九云宗,大人的安危更重要,只是一个赵逍遥,老夫有些不放心。”
孙长鸣可以借用黑衣剑姬的力量,一击之下甚至要超过第六大境的杀伤力,对于自身安全已经有了充足的信心。
“时间不等人啊。”孙长鸣忧心忡忡:“前辈尽快回去,本官的安全完全不必担心。本官还有别的安排。”
伍元机不明白大人为何显得忧虑深重,但大人不想说,他也没有再问:“好,老夫这就出发。请大人放心,回去之后老夫立刻开工。若是人手不足,老夫会联络相熟的器师,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将飞车行宫炼造出来。”
孙长鸣郑重抱拳一拜:“托付给前辈了!”
皇帝的确是急得抓耳挠腮,很想赶快知道今后自己每年到底能够从万利生拿到多少分红——这可关系到今后朕能够浪到什么程度呢。
可是孙长鸣一去不复返,他派身边的太监去催了几次,孙长鸣都只是回道:“微臣在努力为陛下争取最多的份额,谈判并不容易,从别人口袋里掏钱,万利生也不好对付。”
眼看着殿试就要开始了,皇帝一点不关心,他坐立不安的等着孙长鸣的消息。
今天他又派了一個亲信大太监出宫去催孙长鸣,大太监到了孙长鸣的住处,还没开口呢孙长鸣就说道:“公公来得正好,下官正要进宫向陛下报喜,请公公在前院稍后,下官换好官服,咱们这就进宫。”
大太监眉开眼笑:“陛下果然没看错人,孙大人是个忠心能干的臣子。大人请自便,咱家在这里等着。”
孙长鸣回了后院,忽然有几个人翻墙跳了进来。
几个人修为不弱,落地轻飘无声,却没能感应到院子里还有人——孙大人的修为,即便是不可以隐藏气息,他们也没本事发现——于是很尴尬的和孙长鸣来了个照面!
双方都瞪大了眼睛,李无命等人临时逃脱,十分狼狈,他看到孙长鸣便一抱拳,歉意道:“慌不择路,没想到这里是孙大人的住宅,我们这就走,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孙长鸣听到外面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天空中还有修士破空的急促风声。
“等一下。”孙长鸣猜到了一些,喊住他们:“跟我进来。”
李无命犹豫,孙长鸣喝道:“快点!你想被抓住吗?”
身边几个老兵推了一下李无命,李无命无奈的跟着孙长鸣进了屋子。孙长鸣问道:“谁在追你们?”
李无命咬牙:“中狱指挥使宋公权!”
孙长鸣哼了一声:“第六大境啊。说说吧,你们做了什么,堂堂龙蛇榜天骄,却被中狱镇抚司追捕?”
几个老兵相互看了一眼,神情犹豫。李无命却一声叹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的,大人也是朝天司的人,早晚都会知道。稽肃的那两次劫案,都是我们做的!
大人若是想抓了我们,去朝天司领赏,就请现在动手吧。”
这事情本来不会泄露,但是他们手上有了钱,想到飞熊军那些可怜的同袍,于是忍不住在京师采购了一批物资,分出了几个人带回去。
这也算不得什么破绽,如果只是京兆尹和京营的人,根本查不到他们头上。但是皇帝前次因为秦公公的死,龙颜大怒下了旨意严查。宋公权的中狱镇抚司不得不豁出了力气去查。
朝天司毕竟不是一般的衙门能比的,即便中狱镇抚司是朝天司五大势力中排名垫底的,也很快就找到了这条线索。
宋公权立刻有了怀疑:你们一群南疆来的大头兵,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顺着这条线所一查,李无命就暴露了,他们在京营那些关系很好的少爷兵的暗中掩护下逃了出来,却没能逃出京师,被宋公权满城追踪。
这事情说起来还是孙长鸣杀了秦公公的连锁反应,孙长鸣不能不管。而且南疆即将用兵,若是让李无命他们被治罪,南疆唯一一只能战之兵“飞熊军”必然寒心。
孙长鸣沉声道:“都躲在这里,不准出去,外面自有本官应对。”
“孙大人”
孙长鸣摆手:“交给我了。”
他迅速换了官服出来,前院大门口,中狱镇抚司的人,已经跟阮三生派来的校尉对峙上了。
阮三生手下这些人,哪里看得上中狱镇抚司?一个个鼻孔朝天,按着腰刀堵在门口,声音洪亮:“搜什么搜?你们中狱镇抚司还有本事查案了?嘿嘿,真有意思,老子进入朝天司七八年了,第一次听说你们这群货色也能办案子!”
中狱镇抚司的人气的脸色铁青,大声骂道:“狂妄的混账东西!我们指挥使大人亲自督办、亲自出手捉拿案犯,再敢阻拦将你们一并捉了,让柳值自己来中狱镇抚司领人!”
“放你娘的狗屁!几个废物也敢直呼柳大人的名讳?”双方顿时呛出了火气,中狱镇抚司的人拔刀上前,南狱镇抚司这边也毫不示弱。
街道上传来了一声冷哼,如同一座冰山落下,迅速给双方的怒火降温。南狱镇抚司这边,整齐列开两侧,让出中间的通道:“指挥使大人!”
宋公权负手缓步而来,第六大境即便是不刻意放出气势,也让南狱镇抚司这些人冷汗淋淋,肩头仿佛压上了千斤之重!在他们的视角中,正在逼近的第六大境,乃是随手拿捏他们生死的可怕冥神。
“柳大人还真是没有好好管教手下啊。朝天司本是一家,怎么出了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蠢货!”宋公权一开口,也想直呼柳值大名——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柳值这段时间就在京师中。以第七大境的实力,很有可能方圆数百里之内,有人呼吾之名便能心生感应。手下的那些校尉直呼大名,柳值反倒不会跟他们计较,若是自己这样开口闭口柳值柳值的喊,那家伙弄不好下一刻就黑着脸站在自己面前了。
所以宋公权临时改口,并且话里话外又突出了一个“团结”!咱们朝天司内部要团结。
宋大人面对普通校尉,突出一个第六大境的威严,可能面对柳值的时候,也突出了一个稳健!
孙长鸣昂然从内宅出来,朗声说道:“宋大人说的是,我朝天司本是一家,可宋大人为什么让人围了我的宅院?宋大人就是这样团结友爱的吗?”
宋公权不惊反喜,终于让我逮到你小子了!还有两天就是殿试了,把你关进我中狱镇抚司,吾儿在殿试上就少了一个强大对手!
他冷笑一声,道:“虽然朝天司本是一家,可朝天司上下,都是要为陛下效命的,本官今日乃是奉旨办案,孙大人,得罪了!”
孙长鸣一眼看穿他的用心:“宋大人这是假公济私,想要将我关进牢里,错过龙蛇榜殿试,为马其志扫清障碍吧?”
宋公权沉着脸不与他争辩,喝道:“将宅院里所有人都给我扣下,冲进去捉拿钦犯!找到犯人其余人等做同罪论处!”
“是!”中狱镇抚司来了靠山,顿时振奋就要冲进去,里面却又走出一位大太监,不耐烦的甩着拂尘:“宋大人做的太明显了,你的用心咱家都能猜得到,咱家劝你悬崖勒马,陛下急着要见孙大人,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你若是一定要抓人,跟咱家一起进宫,当面跟陛下说个清楚!”
宋公权一愣:“陛下要见他?”
大太监冷哼一声:“宋大人怕是不知道,孙大人这段时间圣眷正隆。快些将路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