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长久得到帝王宠爱,而这清净的竹林也适合她恬淡的性子。不知是她早有预感,还是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她随手捻起一缕竹枝,悠悠地舒口气,心血来潮地唱了几句词。
珠帘卷,暮云愁。垂杨暗锁青楼。烟雨蒙蒙如画。清风吹旋收。
香断锦屏新别,人闲玉簞初秋。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
外人皆知她并不擅长唱曲,也没几分别的才华,但眼下容真只觉得她的嗓子温润清雅,听上去十分舒服,哪里就不善唱曲了?那调子悠扬婉转,竟好似能拐进人心里去。只是这几句词本该有些忧伤,却不知怎的被她以一种还算轻快的语调唱了出来,这就变了味,有了那么几分别致。
按理说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理应心含怨怒,但从这个女人身上却丝毫看不出那些东西来。
方才容真说的话被她这样聪明的人听入耳里,自然别有深意,可她竟丝毫不受影响,好像全然没将对方放在心上。
真真是有些奇怪。
容真远远地站在竹林尽头,恍惚间听到寒风送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多了几分意韵悠长。
其实,她似乎没用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淡乏味。光是这声音里的灵气,这份别致的意蕴,就已经足够在一众女人里脱颖而出,那么如今的这一切……难道只是她刻意做出来的表象?
这些日子容真吩咐长顺去彻查了祈福之行开始前,与雁楚有过接触的人,这才得知蒋充仪去了浣衣局,原本就对这个女人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眼下这种猜测得到了证实。
雁楚对自己能够从一介宫女爬上婉仪之位心存嫉妒,更对赵容华这么些年来一直死死压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而怀恨在心。后来被送进了浣衣局,从一个梳头的大宫女变成了最卑贱的浣衣女,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以她那样高的心气,恐怕是真的有过轻生的念头——这一点,长顺从浣衣局的管事姑姑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进行挑拨,并且给了她这个机会,一箭双雕除去两个害她沦落至今的人,她怎会不同意呢?反正都不想活了,死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后来闲云又借着要教训惜华宫里不守规矩擅离职守的奴才,去值守的侍卫那里查了查祈福前半个月里的出宫记录,证实了蒋充仪的近身太监确实在那段时间里出过宫,说是为主子采购花月斋的桃花粉,后来果真也带了一小盒回来。
桃花粉,寒食散……都是无色无味的粉末,鱼目混珠,谁又分得清呢?
容真转过身来往回走,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
难道这后宫里不管再超凡脱俗的女人,也始终逃不过冤冤相报的怪圈么?蒋充仪这样隐忍聪慧的女人,也因为昔日被赵容华害得失去了孩子而记恨在心,于是再心善的人也踏上了报复之路,无法再干干净净的了。
她该怨恨对方为了报复赵容华而把自己给牵扯进来了,还是感谢对方下的是寒食散,而并非砒霜鹤顶红之类的,不至于置她于死地呢?相反,她还借着这件事情成功令皇上心疼了一把,也离帝王的心更近了一步。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沉下心来想想,却又没有一点头绪。
她素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比一开始就觉得蒋充仪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样,可是眼下因为缺少点导火索,所以这点不太对劲的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回到惜华宫后不久,红映竟带着几个小太监太监捧着些锦盒来了,说是如贵嫔见容婉仪身子骨不大好,特意送了些补品过来。
太监们一一打开锦盒,红映也便一一解释了一番,“这是漠北的冰山雪莲,这是西湖的翡翠燕窝,这是天山的三百年红玉人参,这是……”
一大堆响当当的名号,容真左耳进,右耳出,等着她说最后的台词。
于是介绍完了名品之后,闲云招呼着奴才把锦盒都接了下来,红映才笑道,“娘娘关心容婉仪的身子,如今皇上也离不得婉仪,还望您千万保重身体,早些补起来才是啊。”
担心她的身子?怕是巴不得她不得好死才是啊。
容真含笑给珠玉递了个眼神,于是珠玉会意,抓了把金叶子给红映。容真一边轻抚发髻,一边漫不经心地朝铜镜里看去,“劳烦红玉姑娘替我谢谢你家主子了,就说娘娘的好意嫔妾收下了,一定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早日养好身子,日后才好尽心伺候皇上。”
红映闻言,脸色不太好看,却仍是笑容满面地告辞了。
她走以后,容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桌上那堆东西,“都收进库里吧。”
“可是这些东西……”珠玉诧异地说,“这些东西都很珍贵,主子不用来补补身子?”
闲云笑着开始往库里搬锦盒,“这些东西吃下去,恐怕主子才真的是需要大补好些日子了。”
珠玉一愣,“这些东西有毒?”
容真和闲云一起笑了出声,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容真不语,闲云笑着解释说,“下毒她还是不敢的,不然主子出了事,皇上第一个就要收拾送礼来的人。只不过奴婢觉着,虽然这些都是好东西,但如贵嫔肯定天天在心里骂着主子,要她吃了这些东西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你想想,不怀好意的人送了一堆好东西来,主子吃着心里踏实么?”
容真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玩笑似的撇撇嘴,“胆大的奴才,也敢妄自揣测主子心意了。”
闲云也假意惊慌地俯□去,“奴婢知错,请主子责罚。”
长顺笑道,“我看哪,闲云姐姐可是越来越不怕咱们主子了,仗着咱主子和气大度,就蹬鼻子上脸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哪天就算是路上遇着别的主子娘娘,也敢牛脾气一上就杵在那儿对着干了。”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笑起来,惜华宫里的氛围很好,容真不是个苛刻的主子,宫人们也便不那么畏惧。
只是珠玉虽然也笑着,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和乐融融的是他们,与她好似半点关系也没有。容真对他们笑得越是灿烂,她的心里就越是凄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容真,而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形单影只的卑微小人物。
红映回去以后,把容真的反应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如贵嫔。如贵嫔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过区区一个婉仪,她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送些补品去,居然敢漫不经心地一边照镜子一边打发了红映,当真是不把她这个贵嫔放在眼里!
什么叫做“一定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早日养好身子,日后才好尽心伺候皇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就这么直剌剌地说自己要尽心伺候皇上,看来果然是把自己当成块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