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他个子高,身材比例又好，肩宽腿长站在那里,白大褂干净地没沾上半点脏污的痕迹,里头白色衬衣扣子随意地开了两颗，看过来时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架势。
    陆以凝这才意识到,以前那个眼底总带着倨傲和散漫的男孩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衿贵的男人了。
    唐慕白眼底情绪不大明显，比起七年前陆以凝刚追他的时候，好像是更把她当朋友的妹妹来看待的。
    多不公平啊。
    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她更喜欢唐慕白。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再见到这个人，她早就被撞死在心里的小鹿还尸骨未寒就死而复生了。
    陆以凝扯了个笑,她站直身体，肩膀也端地笔直,“我自己过去就行,不麻烦唐医生了。”
    这是重逢以后，陆以凝第二次拒绝他。
    唐慕白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伸出手去,还没碰到人,就被陆以凝一个侧身给避开了,她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依旧晶莹透亮：“唐医生,你是我哥的朋友……”
    唐慕白被她说句话说的有点想笑,于是他嘴角一歪,真笑了下，“所以呢？”
    “所以请你注意一下距离。”
    说完也不等唐慕白回答，陆以凝抬脚就走。
    女人身上带着淡淡的玫瑰香，走过来的时候掀起阵阵香气。
    唐慕白突然就想起了前阵子被披在陆以凝身上的那件外套，也是沾了这种味道，在他床头放了几天之后，然后被家里不明情况的阿姨拿去洗干净了。
    也没什么不好，洗干净之后，他睡得比之前安稳了许多。
    唐慕白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看了眼。
    陆以凝似乎一刻都不太想跟他多待，所以步子迈的很快很急，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唐慕白嘴角扯了扯，眼底的光暗了又暗。
    果然，女人的心跟她的脸一样，都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唐慕白就这么盯着陆以凝的背影看了半晌，一直到前面的走廊转角，她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把视线收回来。
    刚才跟他一同乘电梯上来的女人躲在前面的楼梯口，探出脑袋看看他，又看了看另一头空荡荡的走廊，开始怀疑起了谢坤刚才的话来。
    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女人追的唐医生啊！
    以她的火眼金睛来看，倒像是唐医生在追刚刚那个女人。
    果然妇产科的男医生都不太靠谱，女人想。
    陆以凝到1721时，负责陆一舟的医生正好出门。
    简单问了一下情况之后，陆以凝也没多耽误人家的时间，道完谢之后直接推门进去。
    果然是个小车祸，陆一舟这会儿正吊着被打了石膏的胳膊靠在床上，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还在不停地往嘴里送提子，一见到她进来，立刻眼睛弯弯笑了起来：“姐姐！”
    他说着就要跳下床，幸亏被陆欣蓉及时给拦住才作罢。
    陆一舟扁了扁嘴，“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吧？”
    小孩子年纪虽然小，但是已经懂了不少东西。
    因为了解自己的家庭情况，也知道小的时候姐姐不喜欢自己，所以陆一舟每次看她的眼神中总带了那么一点的小心翼翼。
    陆以凝呼了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姐姐出去给你买？”
    “可以吗？”陆一舟立刻星星眼，噼里啪啦爆出来好几个吃的名字，“陈记的生煎，还有江南茶楼的椰子糕！”
    陆以凝点点头，又陪弟弟待了一会儿，等天暗下来一些，她才出了病房。
    毕竟已经入了夏，所以即使到了晚上，外面的气温也不算太低。
    不仅不低，走的路多了还有一点热。
    陆以凝花了半个小时把陆一舟要吃的东西打包好，一来一回的功夫，身上都出了层汗，伸手一摸鼻尖，指尖上也黏了点湿气，她提着大包小包的往电梯那边走，按了上楼键在外面等的时候，抬手在脸旁边轻轻扇了扇散热。
    半分钟后，电梯门刚一打开，旁边的人就都一窝蜂地把她挤了进去。
    外面还在进人，陆以凝往旁边挪了挪，人几乎贴到电梯壁上，正等着关门的时候，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里面太热了，小白，我们等下一趟吧？”
    陆以凝把视线低了低，拿出手机看了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安静几秒后，男声很随意地应了句：“要等你自己出去等，我忙，没空。”
    谢坤：“……”
    算了，反正他也热不死。
    他们应该不是去科室的，因为到了三四层的时候，也没见出电梯。
    一过六层，到了上面的住院部，电梯里面的人已经出去了大半，一空下来，里面有谁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谢坤这才注意到陆以凝，“诶”了一声，“学妹，缘分啊，又碰到你了。”
    陆以凝朝他点头笑了下，“学长。”
    学长？
    怎么叫他就是“唐医生”，叫谢坤就是“学长”？
    唐慕白皱了皱眉，斜了一眼谢坤，没说话。
    谢坤又问：“你弟弟没事吧？”
    “就是轻微骨折，住几天院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正说着话，电梯很快在15楼停下，谢坤跟她比了个拜拜的手势，刚走出电梯没半秒，他就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脚在电梯门口挡了下防止电梯门合上，“小白，晚上去玩吗？”
    唐慕白很冷漠，“没空。”
    “那好吧。”
    谢坤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早就把这当成家常便饭了，他又转头看向陆以凝：“学妹，你来玩吗？”
    似乎是觉得光说这句话没有吸引力，谢坤又冲她使了个颜色，加了句：“你哥也来，而且……有长得帅的小哥哥哦！”
    陆以凝本来是想拒绝的，结果一听到后面半句，她到了嘴边的话又被截下来，两秒后，她点了点头，“好呀。”
    反正唐慕白又不去。
    谢坤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个小学妹，见人约到了，刚打了个响指，“晚上见”几个字还没说出来，搁在门框上的脚就被人一脚给踹开。
    下一秒，电梯门无情地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谢坤：“……”
    他怎么觉得小白刚才看他的眼神，好像不是那么友好呢？
    唐慕白何止眼神不友好，他没把谢坤直接踹下楼已经不错了。
    电梯门关上以后，里面就只剩下了他和陆以凝两个人，没人出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被运行的电梯声音给盖了过去。
    没几秒，电梯门再次打开。
    陆以凝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抬脚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唐慕白：“……”
    他是空气吗，被她无视地这么彻底？
    陆以凝在病房里陪陆一舟看了会儿动画片，八点左右的时候，谢坤的微信发了过来：【小学妹，准备好了没？】
    【好了。】
    【我开车带你过去。】
    【好。】
    两个人的聊天内容很简洁，对话时间不超过两分钟。
    因为都是陆竟行的朋友，而且陆竟行今天也会过去，所以家里人也都没太担心，只叮嘱了她几句注意安全之后，陆以凝就拿着手机下了楼。
    医院门口，谢坤那辆传闻中的骚包红色法拉利已经停在了路边。
    陆以凝确定里面的人是她之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我坐这里合适吗？”
    “随便坐。”
    陆以凝笑笑，刚坐上去，就又听谢坤道：“反正这个位置平时也就只有小白坐过。”
    “……”
    陆以凝挪了挪位置，系好安全带，没搭话。
    谢坤又看了她一眼，“学妹，你还没交男朋友吧？”
    陆以凝摇了摇头。
    她其实不大放心谢坤的车技，毕竟以她之前对他的了解，这可是一个无论想干什么都让雨刷乱刮的男人，好在几个路口过去，没有其他别的问题。
    陆以凝这才把紧抓着扶手的手松了开来，因为刚才用力过度，所以手掌心这会儿还有点疼，低头一看，本来细嫩的手心也红了一片。
    陆以凝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听谢坤继续问：“有没有想过找男朋友啊？”
    当然是想过的。
    而且陆以凝确实也交过男朋友，在和唐慕白分手之后。
    陆以凝其实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他这么久，刚分手不久，她就答应了一个追求者。
    那个追求者也是中国人，幽默风趣，可惜交往不到一周，在和他牵手的时候，陆以凝放弃了。
    第二段恋爱和现在相隔不久，也就在一年前毕业前夕，这次交往的是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小哥哥，本来和唐慕白分手第五年，陆以凝是真的不太会主动想起他了，她以为自己也能坦然地放下这段感情了，结果跟那个法国小哥谈了半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错了。
    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陆以凝都能想到唐慕白。
    牵手、拥抱，压根没有发展到接吻那一步，陆以凝就提出了分手。
    这两段感情都相当失败，给她的教训相当惨痛。
    陆以凝这才相信，原来心里有一个很喜欢的人的时候，是真的跟其他人将就不来的。
    自那之后，她也就不太动这种心思了。
    今天听谢坤这么一提，她也没抱希望，只弯唇笑了下：“顺其自然吧。”
    如果能在碰上一个很喜欢的人，她当然还是想谈恋爱的。
    只不过这种“如果”出现的可能性，可能比较小。
    几年过去，陆以凝跟唐慕白之间变了质，话题不多，但是和谢坤倒是依旧聊得来。
    谢坤是个相当有趣的人，一路上话都没断过，还有好几次都把陆以凝逗得笑出了声。
    八点二十分，车停在目的地。
    定的饭店是一家日式烤肉店，地理位置有点偏，但是人不少。
    谢坤已经提前订好了位置，跟陆以凝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人不多，大部分陆以凝都见过，五个当中只有一副生面孔。
    陆以凝跟几个人打过了招呼之后，直接坐到了陆竟行身边。
    肉已经放到了炭火上方的铁网格上，滋滋啦啦地响，陆以凝先抿了口温水，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几个人搭话。
    没过几分钟，有服务员搬了把椅子进来。
    谢坤不明所以，“椅子够啊，怎么又搬了一把？”
    因为经常过来这边吃饭，服务员早就跟他们熟了，把椅子放到空出最大地方的陆以凝和那个新认识的男士们中间，答道：“添了个人。”
    陆以凝以为是他们当中谁的朋友，也没太在意，只瞥了一眼那把空椅子，就又把视线收回来，端着水杯继续喝自己的水。
    又是几分钟过去，包厢的门被人推开，有人从外面进来。
    陆以凝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谢坤的声音就先一步响起来，“你不是没空过来吗？”
    这句话一出来，即使没说名字，陆以凝都能猜出是谁来。
    刚喝进嘴里的水在嗓子眼里卡住，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咽了下去。
    因为整桌只有一个空位置，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尴尬，陆以凝在那人还没过来之前转头看向此时和她隔了一个座位的陌生男士，小声跟他问了句：“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只知道这是陆竟行的同事，也是个律师，至于叫什么，她刚才倒是没有听见。
    不过问什么问题都不重要。
    包间热闹，陆以凝刚才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所以那人没有听清，直接挪了个位置到她旁边，“什么？”
    于是刚进门的唐慕白，就跟谢坤说了句话的功夫，位置就被人给抢了。
    陆以凝松了口气，弯起嘴角笑了下：“我说你们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吃饭。”
    但凡是男人，对漂亮的女孩子都有或多或少的好感，那人跟陆以凝年纪差不多大，也跟着笑起来，“对啊，经常过来，老板每次都给我们打折。”
    “打几折啊？”
    “八折，还会额外送酒水。”
    他们两个聊得热闹，在旁人看来简直是俊男美女羡煞旁人，但是看在唐慕白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唐慕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扯了扯衬衣领口的扣子，一副被人欠了几百万的表情。
    谢坤摸了摸鼻子。
    不至于啊，他刚才就是问了句他为什么过来啊。
    谢坤戳了戳唐慕白的胳膊，“小白，你更年期了？”
    唐慕白把胳膊往回收了收，“有话说话，别动手。”
    啧，果然更年期了。
    谢坤把手收回去，不吵他了。
    隔着一个人，陆以凝根本看不到唐慕白的表情，她那杯水已经喝完了，正要起身去拿水壶，旁边的男人就站起身，十分有绅士风度地拿过水壶替她倒满了水。
    唐慕白面无表情地听着陆以凝温声软语地跟那人道歉，心里就莫名更不是滋味了。
    男人们的聚会基本上离不开酒，老板这次又怂了几瓶啤酒，一人一瓶就分得干干净净。
    陆以凝和唐慕白没份。
    前者毕竟是女孩子，在这种都是男人的场合喝酒不大好；而至于后者，简单一句“不会喝”就打发了所有人。
    唐慕白这人确实不常喝酒，不过要是说“不会喝”，那就是把他们几个当傻子了。
    虽然也没有人给他强行倒酒，但是谢坤还是嗤了声，“小白你不会喝酒？还是算了吧，当年你被人称夜店小王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不会喝酒？”
    唐慕白皱眉：“什么夜店小王子？”
    他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杀马特的名字？
    唐慕白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是前几年一起去玩的时候，谢坤伙同夜店的几个小姐姐私底下给他取的名号，他肯定不能把自己给卖出去，于是转移话题道：“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你以前喝过酒，而且好几杯都没醉！”
    谢坤生怕唐慕白跟他秋后算账，所以又看向身体后仰看向陆以凝：“学妹，你看不出来吧，你的小白学长别看现在人模狗样挺正经的，但是以前可没少去酒吧迪厅玩。”
    陆以凝摸了摸鼻子，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谢坤：“找男朋友可不能找这样的，你旁边那位就挺好，五好青年，早睡早起从来不去酒吧浪！”
    陆以凝旁边的小帅哥闻言还羞涩地笑了笑，他对陆以凝是有好感的，见她杯子里的水又空了大半，起身很殷勤地又替她填满。
    唐慕白：“……”
    妈的，谢广坤这个狗东西。
    偏偏谢坤刚才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有些上头，还不知死活地又“哎”了一声，“不过说起来，小白，你后来怎么不去玩了啊？”
    唐慕白喝了口水，气极反笑，“年纪大了，浪不动了。”
    顿了几秒，他又加了句：“怕浪过头有人说我体力不好。”
    “……”
    陆以凝夹了一片烤肉，嗯，她什么都没听到。
    唐慕白确实去夜店浪过一段时间。
    刚跟陆以凝分手那段时间，他倒不是接受不了自己被甩的事实，毕竟谈这么多次恋爱，基本上每次都是女方主动跟他提分手。
    他不是主动的人，谈恋爱不主动，就连分手都不主动。
    那不是他第一次被分手，但确实是他第一次被甩了之后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直接删了好友。
    比起以前跟他交往过的前女友们，唐慕白当然是喜欢陆以凝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处处纵容她，但是喜欢归喜欢，也没喜欢到那种非她不可的地步，所以交往的时候只要院里一忙起来，陆以凝还是经常会被他忽略。
    倒不至于被忽略得干干净净，主要是陆以凝主动惯了，唐慕白就越发不会主动，所以只要平时主动的那一方不再主动，两个人可以很长时间不联系。
    即使唐慕白想起来的时候，也偶尔会想主动给她发一条消息。
    后来分手当然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又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唐慕白是什么性子，从小被宠到大，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做出先回头的行为。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了的。
    所以分手之后，唐慕白就没再拒绝谢坤，跟着他去酒吧夜店那种**找起了第二春。
    结果第二春没找到，他就先被自己老爸给发现了，拖回家以后一顿棍棒伺候。
    他爹下手是真的狠，打在身上又重又疼，唐慕白就算不想长记性都不行，加上后来临近毕业，需要干的事情太多，也没什么时间去浪了，唐慕白的生活也就回归了正常状态。
    用陆竟行的话来说，这算是改邪归正。
    唐慕白这几年从来没拒绝和任何女人相处，傅蕴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他也一次不落地全都见了。
    不过也仅限于见过。
    这么多人，也没有一个他喜欢的。
    唐慕白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陆以凝，直到去年他去g大看唐遇的时候，在校园里看到了陆以凝，她当时在拍毕业照，和一个很高很瘦的金发男孩子拉着手图书馆前。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唐慕白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吃醋了——
    去他妈的一点点吧。